燕秀姐弟二人依言进入府邸,由彩云领着,到了府里小院。
院落已经收拾好,下人便着手安置行李。
燕秀坐等了会儿,估摸着一时半刻,叔父一家三口怕是没功夫见他们,于是叫上燕秉去拜见。
“阿姐,人家忙着呢,你着什么急啊?”
燕秉没精打采地跟在燕秀身后,他路上兴奋过了头,到燕府后便浑身疲乏,只想休息。
可燕秀仍是守颍川的规矩,说过了时辰不让自已歇。现在又要守颍川的规矩,去跟人家见礼。
规矩规矩,哪儿来这么多规矩?
他恹恹地腹诽,可碍于阿姐的淫威,再不愿意,也还是跟了出来。
燕秀懒得理他,好容易在花园找到穆情初,朝她躬身:“拜见叔母。”
穆情初有些无奈,知道她这是守老家的礼法,也不多说什么,受了礼后,提醒她:“官衙诸事繁琐,你叔父和堂妹不在府上。”
燕秉两眼一亮,仗着穆情初在这儿,随便扯了个由头溜之大吉。
燕秀一步步走在碎石小路上,头疼地抚额,只觉心烦意乱。
而此时头疼的人,不止她一个。
监务司南苑,燕秋沉吟许久,问枕玉:“你确定吗?”
枕玉离案几远了些,肃声回:“十有八九。”
他抬头,问:“怎么办,咱们管不管?”
“管什么?”
燕秋盯着案桌上的奏报,那是数日前,枕玉去烟柳泽探察时恰巧发现的“秘密”。
“随她们去。”
韩泠想揪出黑手,胡蕊也想,监务司同样。
可罗钟婖不肯开口,安兮若又把她送了出去,罗府宴席上人物繁多,彼此利益纠葛错综复杂,抽丝剥茧太难。
虽然燕秋不认为她们俩的计划能成功,但放任她们搅局,说不定能无心插柳,带来意料之外的结果。
枕玉得令退出,看着时辰离散值不远,给下属们交代后,便慢慢腾腾地往大门挪。
监务司鲜少能按时散值,今日安兮若不在,北苑的人盼了一天,到底没有突发事端,他们自然都长出一口气,赶忙散了。
枕夜心情大好,健步如飞,可离门槛一步之遥,枕玉那厮忽地窜出来,拦在自已面前。
一股无名,不,有名火蹭一下冲入脑中,她憋着怒气,语气不善:“干嘛?”
“咳咳。”枕玉鬼鬼祟祟地扫视一周,招呼枕夜去旁边。
“你今日……过得可惬意?”
枕夜嫌弃地扫视他:“瞧你那点出息。想休沐直接上报,趁着上边告假正大光明偷懒,虚伪不虚伪。”
她此刻正恼着,也染上安兮若的恶性情,炫耀:“右使她少说也要等到明日申时才回来,北苑那么多公务全要我担着。”
“我可得早点回去养精蓄锐。再会。”
言讫,枕夜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昆山上,宁府的人已搭好帐篷,往来的宾客说说笑笑,都进各自的帐篷里畅聊。
山间的气温比城中低不少,一入夜,寒气更是肆虐。
安兮若内力浑厚,自是不惧。南苑北苑这么多人也如此。只有暮影斋中人,并不全都有武功傍身。
这些人丢了亲缘,弃了红尘,披上画皮在黑夜踽踽独行,为监务司、为圣上奉献所有的血与肉。
无论这背后是何等因由,安兮若都认可他们的贡献与牺牲。
虽说筠雾玉竹便是有武功的个例,但安兮若生了这感慨,就不讲道理地想见见她们。
她负手而行,顶着斑驳月光来到眠凤楼的帐篷。楼里的仆役三三两两地散开,坐在地上打旽。周围的草丛里藏了不少人,想干什么龌龊事不言而喻。
安兮若握着随手摘取的树叶,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走到门口一个仆役面前,抬腿把他踢倒。
那仆役猝然挨这一下,刚从梦乡挣出来的脑子还不清醒,正要骂人,却冷不丁与安兮若对视,顿时吓得一激灵,哆嗦着爬起来。
安兮若直截了当地吩咐:“把你们老鸨叫来。”
这动静惊醒了其他仆役,他们纷纷站起来,装出一副认真站岗的样子。
可要是实在认真了,哪里会发现不了草丛里的人。
老鸨听到通传,匆匆赶出来,朝安兮若福身:“老身见过大人。不知大人冒夜而来,有何要事?”
安兮若举起树叶,对着月亮弹了两下,“要事?”
“是你眼中的要事,还是我眼中的要事啊?”
老鸨狠狠闭上眼,又迅速赔笑,恭恭敬敬:“自然是老身眼中的。”
“那就没有。”
“那您……”
安兮若把树叶夹在指缝中,问:“没事就不能来?还是说,”她手指屈起,对着一侧树旁猛地弹出,“你希望我给你找点事?”
树叶脱手射出,直冲向暗处躲着的人,安兮若话音未落,那侧便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听得老鸨心里一颤。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夜色中只见有人影掠过,狼狈逃跑。
老鸨面如土色,被吓得不敢动弹。
安兮若向前走了一步,通过帐篷上的人影可以判断,里面的人们都起来,估计已有警觉。
“本官还在这儿呢,别以为山里就没了王法。”
她语气平静,尾音轻扬,漫不经心中自有凛冽寒意。
藏在周围的,多数是被人折腾,平日里没少受气,几碗黄汤下肚,便恶从胆边生,想来碰碰运气逮上一两个落单的舞女好发泄一通。刚才安兮若射瞎了其中一人的眼,杀鸡儆猴。
现在不清醒的也被吓清醒了,听安兮若下达“最后通牒”,忙不迭各自散了。
老鸨这才反应过来,抚着胸口道谢。
“你谢早了。”
安兮若笑笑,一句话把老鸨踹进冰窟。她欣赏地老鸨白一阵绿一阵的神色,启唇:“我要见三个人。”
老鸨快被她折磨哭了,苦着脸干笑:“您尽管吩咐。”
“那两个乐师,还有,你们的行首。”
“这……”老鸨有些为难,支支吾吾。
“怎么,真想让我给你搞出几件‘要事’?”
老鸨一咬牙,硬着头皮说:“实不相瞒,屠妙她,不见了。”
“不见了?”安兮若也不由得正经起来,“怎么回事?”
“就天刚黑的时候,这边帐子搭好,老身便让她们进去歇下。当时姑娘们跟我讲,屠妙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她性子古怪,我想着,她多半是故意逗弄我,所以没管。”
“谁知道,这个时辰她还没回来。”
安兮若折身欲走,稍一顿,道:“人我先不见了。你歇去吧。”
“哎。”老鸨如蒙大赦,心里固然念着屠妙,又不敢多话,惴惴不安地回了帐篷。
安兮若心里浮出不好的预感,直往西喀图的帐篷去。
果然,但闻远处枝叶相撞哗啦作响,一道黑影踩上树梢,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而后火光闪烁,扎则带上侍卫,举了火把追去。
安兮若眸底一沉,站在原地听声辨位,不过数息,她再度行动,沿另一路径奔去。
火光从四面八方亮起,兖使的大张旗鼓惊扰了不少人。
宁玄炳披上披风,揉着惺忪睡眼出来,朝兖使的位置赶去。
他就知道,安兮若委托自已攒这个局,铁定没好事。
柯音澜没有点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在床上打坐,嘈杂的声音由远及近。帐帘被掀开,有人跌跌撞撞踉跄着闯进来。
她岿然不动,只觉冰凉的锐物抵上她的喉咙。
来人呼吸不稳,刀尖也在晃动颤抖。哪怕如此,依然粗喘着发出阴森的威胁:“别出声。”
“否则我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