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是疯了。
不止素纤纤,在场围观的百姓,包括被砸了摊子的男女,都是这样想的。
窝古咬紧牙关,双眼因愤怒而赤红,从面容到双手,青筋尽数暴起,太阳穴处还在恐怖地鼓动。
他手腕转动,那弯刀便在下一瞬破空劈来,直夺柯音澜面门。
柯音澜目光骤然冷冽,迅速仰身堪堪躲过这一下,而后折扇在她手心转过半圈,恰好砸在窝古腕处,她稍用了些内力,以四两拨千斤之势推走锋利的弯刀。
趁窝古惊异之际,柯音澜乘胜追击,蓄力一拳,直取檀中。
然而窝古征战沙场多年,不过刹那迟疑,立即抬手接下这一拳。
虽然未能一击取胜,但窝古还是踉跄着后退几步。他意识到这女子来者不善,稳住身形的同时发了狠心,用上十成力道,横刀砍向柯音澜脖颈。
素纤纤看得心惊肉跳,不由自主喊:“桑……”
她的惊叫只响了一半,尾音转了个奇怪的弯,变成憋笑。
只见电光石火间,柯音澜再提扇骨,如长剑竖斩而下,再击腕部。
她用了五成内力,窝古顿觉一阵剧痛,弯刀脱手甩出,铮一声插进柯音澜后方的地里。
胜负已分,柯音澜淡然浅笑,一把晃开折扇,回身朝素纤纤两人走去。
甫与素纤纤对视,正撞进对方满眼笑意中。
“???”
柯音澜一时迷茫,随即反应过来,正要去看扇面,它的主人——乔仲已冲了过来,把扇子夺回,合上,收入袖袋一气呵成。
窝古右手无力垂下,他感觉自已的腕骨已经裂开,稍微一动便是无穷抽痛。如果不及时处理,很可能直接废掉。
该死!
他猛地回头,怒视那对男女一眼,不甘地拔出刀忿忿离去。
直到窝古彻底消失在视线,摊主这才松了口气,可再往街对面看去,柯音澜三人已不见踪影。
而街头高阁之中,有人将这街中之斗尽收眼底。
一中年男子抿了口清茶,眉间洋溢着温润的笑,夸赞道:“不错。”
“哦?”
燕留讶然:“评价这么高。”
郑公仪眯起眼,不屑:“你怕是吃了什么迷魂药。”
“我虽瞧不出她功夫如何,但是有一点还是清楚的:她以扇骨击其腕,原本第一下便能决胜负,可她偏要留手,徒增艰险。”
郑公仪摇头否定:“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那是她有把握。”男子把茶盏轻轻放下,“窝古性情蛮横,兖国的女帝特意让他来和谈,就是给我们找不痛快。所以,桑瑶在猜出他身份时,便下了决心与他一战。”
“公然相争,须点到为止。她第一下不做绝,就是为了取其檀中。若取不得,”他眸中寒芒一闪而过,“那窝古的手,便不能留了。”
燕留深以为然,忆起今晨朝会。
窝古在大殿上,不但直视龙颜,更指桑骂槐,诅咒圣上。简直狂悖至极,若不是韩宪偷偷挥了两下笏板,作势要教训他,还不知他能做出什么浪荡事。
想到这里,燕留话锋一转,质问郑公仪:“你早不告假晚不告假,偏偏今天告假,是不想应付窝古吧。”
郑公仪一怔,忙反驳:“我是不想见西喀图。”
“撒谎。”男子堵他:“你身为鸿胪寺卿,势必要和西喀图打交道。你分明是想躲这一日,等别人把窝古收拾了,好找理由劝他缩在会同馆,免得正式和谈时,你与他万一话不投机,他跟你动手。”
郑公仪的心思被两人拆穿,尴尬地触了下鼻尖,又殷勤起来,为他们添茶。
燕留捧了新茶啜饮,忽地意识到什么,笑眯眯问男子:“你早料到,他们要去拜访于你,又必须途经此处。故而这几日都待在这雅间中,守株待兔?”
“哈哈哈哈哈。”
男子大笑出声,捋着胡须称道:“知我者,燕兄也。”
宽袍墨氅任逍遥,半生意气常谈笑。
男子正是乔仲授业之师,洞湖先生佘宗玹。
———
“……”
韩泠窝在里间,手上那封信件已看过不下百遍。她烦躁地捋弄长发,眉心勾勒出一条深深的沟壑。
虽然她下过令不让人进,但外间的丫鬟还是会每隔一个时辰进来一次。
在心里盘算了下时间,韩泠把信往枕头下一塞,脱了靴盘膝坐在床榻上。
寄枫走进来后,轻车熟路地拉开床帷,在韩泠的注视下抚上她的额头。
确定没有异样后,便取来一碗褐色的药,递过去。
韩泠不接,耷拉着眉眼小声嘟哝:“我真的痊愈了。”
寄枫不为所动:“还有五副。远着呢。”
“您要是嫌苦,奴婢这就去拿蜜饯。旁的都可以依您,只有这一样,”她把药碗强塞到韩泠手中,冷漠无情地决断:“不行。”
韩泠苦着脸,认命:“那你给我拿蜜饯吧。”
捏着鼻子喝完了药,韩泠整个人都有些飘忽,三魂丢了七魄,呆怔地躺在榻上怀疑人生。
寄枫把蜜栈搁在床头,收拾了药碗便准备离开。
韩泠却拉住她,一骨碌又坐起来,不确定地问:“什么事都依我?”
寄枫被她反常的变化吓到,再次抚上她的额头。
确实也没发烧。
她又大着胆子上下打量韩泠,不确定地回:“嗯。”
韩泠却没有丝毫放松,“真的?”
这下寄枫也不确定了。
她在脑海里把主子们的交代回忆了个遍,终于找到一个禁忌:“婚礼前,您不能去见燕大人。”
———
宫里的花草繁茂,吸引来不少鸟鹊争相鸣叫。
嘈杂惹人厌。
安兮若跟着福威,匆匆来到乾昭宫。
福威哀戚地向内望了眼,推开殿门,领她进去。
苦涩的药味顿时扑来,安兮若一颗心不由自主悬起,惴惴地往里走。
“咳,咳咳!”
压抑沉闷的咳嗽声率先闯入耳中,而后安兮若方得见天子龙颜。
谢胤几乎没有坐的力气,就那样靠着宁聿念,勉强支撑身体。
瑾贵妃宁聿念,宁岱的妹妹,先皇后乔茉手帕之交。身为景穆公主生母,先皇后病故后,她主动将谢朝悦遣至封地,且深居简出,专心于内宫事务,极少露面。
如今她守在谢胤身边,可见,谢胤的身体状况,比安兮若想象中严重得多。
“大人。”
福威从一旁取过圣旨,递给安兮若。
宁聿念不太用心地帮谢胤顺气,抬眸瞧了她一眼:“不用跪,接着就行。”
“自已打开,看看吧。”
安兮若依言,看过圣旨。
她垂首默然,神情复杂。
此时,谢胤终于缓过神,他把视线放在安兮若身上,目中有波澜。
他这辈子对不起许多人,也为难过许多人。
他逼得燕留送独女入监务司,逼得宁玄炳风花雪月不问政事,逼得安兮若与燕秋疏远隔阂。
最过分的,是裁撤总指挥使一职,一分为二,交付安兮若与燕秋。
那时,安兮若十七岁,燕秋才将及笄。
她们用了多大力气收服人心,成为真正的领袖,谢胤不得而知。
但他清楚,这并不容易。
“渝国,再没有清远伯了。”
谢胤低沉沙哑的声音在殿中回荡:“伯爵府一应财物家业,收归国库。宅邸……赐汝,作私产。”
他喉咙一哽,又猛咳起来。
安兮若双手捧起圣旨,缓缓跪下。
“你希望朕做的事,朕做了。那,朕希望你做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