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寄枫吓了一跳,踉跄着后退半步,手上差点就要失了力气,把灯笼丢出去。
她反应过来,一阵后怕,忙把灯笼收回,搁在一旁。
“我……吓到你了?”
就像粗线锯朽木一样,韩泠的嗓音嘶哑不已。因着这两天的昏迷,她身上没力气,这话更是轻极。
寄枫听不清她在讲什么,但总算确认她苏醒了,急忙推开窗,朝外面大喊:“小姐醒了!”
连喊几声后,听见外面人们躁动,又赶紧关上窗,去给韩泠倒水润喉。
韩泠醒了。
消息传到东宫时,朝会刚散。
谢朝辞换上常服,伸展双臂,任江还帮她整理革带。
江还心情不大好,手上一个用力,勒得她难受。
“松些。”
她轻声细语,像在讨饶。
江还瞄她一眼,顺她的意把革带一抻,接着系上了。
两人挪步去厅前,谢朝辞坐下拿过公文,江还就取来砚台,为她磨墨。
倒是岁月静好,平淡温馨。
等过了小半个时辰,江还向她请示:“韩泠醒了,咱们要不要派人探视?”
谢朝辞稍顿,思虑片刻后颔首应道:“你倒是提醒我了。”
她搁下笔,侧身拉过江还的手握住,果然还是很凉。
她知道,江还事事周到,探视要带的东西肯定已经备好,只消她一句话,立刻便能出宫。
“且等等,我把你手捂热,你再去。”
江还像是受不了她如此腻歪,低垂下头别到一边不看她,却也没有挣开她的手。
就这样又拖了小半个时辰,她才得以出宫。
轿辇路过监务司,迎面驶来另一辆马车,恰好与东宫的车驾交错过去。江还没在意那边,而是让人放缓速度,她透过小窗朝另一侧看。
宁玄炳跨过门槛,小人得志般在府中下人的簇拥下回望安兮若,一扬手,“告辞!”
安兮若:“……”
一但回府又要和宁岱尴尬地共处,也不知他有什么可高兴的。
大门一关,枕夜凑到她跟前:“出事了。”
安兮若:“说。”
“刚才暮影斋传来了信,左使过去查看,现在估计已经看到名册了。”
“没关系。”安兮若满不在乎:“反正人已经走了。”
“咱也过去看看,筠雾玉竹查到了什么。”
从密道进去,走过幽暗的地下长廊,安兮若打开暗门,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侧身闪避。
只听啪的一下脆响,竹简自室内飞掠而出,与枕夜的额头亲密接触。
枕夜猝不及防挨这一击,登时眼冒金星,双手下意识上抬,在伸向额头的半途被下落中的竹简一砸,顺势捧住了。
燕秋见打错了人,紧绷的面容稍松,可接着安兮若便闯入视线,打趣她:“左使你这就过分了,怎么能随便打我的人呢。”
“安,沐,菡!”
燕秋一字一句喊她。
“诶——”安兮若拖着长腔,从枕夜手上接过竹简,安抚性拍拍她的肩,又对着燕秋嬉皮笑脸:“咱们还是先谈正事,你叫我右使就成。”
“你……”
“好了好了。让我看看。”
安兮若与枕夜关上门,取过桌上的纸条看。
“栖霞苑、烟柳泽、眠凤楼。”
燕秋没好气瞥她一眼,还是耐下性子分析:“前两个倒好说,摸起底来容易。但是眠凤楼,烟花之地,鱼龙混杂。”
安兮若拎起纸条放烛火中烧毁,“不急。兖使进京后,把会同馆,还有这三个地方盯紧了。若是真和兖国的细作有关,肯定会露马脚。”
“栖霞苑交给我,烟柳泽交给你。至于眠凤楼……就让筠雾和玉竹多待一段时间吧。”
燕秋对这个安排没意见,挥手拂散纸条燃烧产生的烟,明知故问:“她们提的事,谁来操办?”
安兮若勾唇笑道:“自然是我了。你跟韩泠成婚在即,还有许多事要处理。”
燕秋冷哼一声,给她留了个阴恻恻的眼神,带上枕玉离开了。
“你瞧瞧,这脾气也不知是随了谁。”
安兮若感叹着,边把竹简摊开。
最末一列的话,是她今晨亲自写下的:
罗钟婖,以故杀未遂下狱,特更名松蓝,收暮影斋,阴潜滕国。
宣平二十一年五月二十,时任监务司右使安兮若定。
一辆马车缓缓驶离京都,碾着沿途飘落的花瓣与柳叶,前往西部遥远的异国他乡。
与此同时,几名官差骂骂咧咧拖着两具破席裹好的尸体,避开人流先后经过胡、罗两府后门,分别丢下一具尸体,径直离去。
入夜后,常婆婆蹒跚而行,来到破落的小院。
她俯下身,扒开一丛丛杂草,在罗府角落的角落,找到一株牡丹花。
它萎靡,瘦小,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凋零,用尽力气汲取为数不多的养料,苟延残喘般贡献孤芳自赏的绚丽。
———
柯音澜、乔仲以及素纤纤三人同行,慢慢悠悠往洞湖书院去。
乔仲把折扇哗啦一声合上,“先说好,我可不确定先生在不在,跑空了莫怪我。”
素纤纤随口应他句“好”,又去跟柯音澜攀谈:“纨儿这两天闯腾地厉害,要去看望你妹妹。我想着她大病未愈,恐怕精神不济,就没让纨儿去。”
柯音澜:“素大人想得不差。前几日她醒来后,一直是病恹恹的,勉强撑着见了几个人,之后就把自已关在房里,谢绝外客。”
这么多年居于同一屋檐下,韩泠的心思她最清楚。
韩泠感到了危险,就像羊羔被送入狼群,举目四顾,尽是绿莹莹的眼。锋利的爪牙反射出寒芒,她不知道下一刻,致命的攻击会从哪一方袭来。
哪怕从不与人交恶,照样会被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就像她柯家。
“罗钟婖和珮兰已被处死,短时间内,也没人会来触侯府的霉头。”
正说着,柯音澜头也不回,突然抬手把素纤纤向里拽。素纤纤正不明所以,眨眼间,半截桌腿几乎是擦着肩从身旁飞过,砰一声砸到前边小摊牌匾上,激起层层尘雾。
柯音澜顺手拿走折扇,转身看向斜对面:碎裂的瓦瓷与桌木混杂,遍地狼藉。
外围,是一对踌躇难堪的男女,中央,是一位魁梧粗犷的外族男人。
那外族男子感受到旁人的视线,瞪着双鹰眼恶狠狠环视一周,暴喝:“看什么看,滚!”
他身形高大威猛,长相凶神恶煞,脸上一道长长的疤痕,从眉心斜向下,贯穿整个左侧面颊,堪堪止于左耳垂,狰狞骇人。
街道上的人原先只是好奇地探看,听了他的斥责,登时愤慨起来,围成一圈,叫骂声此起彼伏。
那男子反而不恼,静静听了会儿,兀地拔出来随身佩带的弯刀,在一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向前一指,冷然道:“想看热闹也可以。跟老子打一架,赢了,你随便看;输了——”
他诡谲一笑:“老子就把你的眼睛剜下来,拿回去,祭奠我兖国勇士的亡灵。”
弯刀上还有干涸的血迹,那是渝国人的——没人知道具体是将士还是平民。
原先还热闹的人群陷入死寂,不少人讪讪离开。
左不过是个素昧平生的小商贩,兖使才刚进京,再霸道也顶多是毁几套桌凳,出不了人命。但他们管闲事,却是真有可能被挖眼。
“真是嚣张。”素纤纤不忿地嘀咕,但是,“我朝之人如此,倒也无怪他嚣张。”
圣上猜忌太甚,武将更迭频繁,本就消磨了国人从武的念头,岁姬叛乱后,不少兵将世家又被无端惩处。
如今渝国上下,早没了军人血性,多得是明哲保身。
她正唏嘘时,乔仲忽然拍她:“书呆子,别瞎想了,拦住她。”
素纤纤回神,凝眸望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但见桑瑶正用扇柄轻轻敲打着掌心,已经不急不徐地走了过去。
她顶着这位敌将凌厉的视线,缓声问:“你一介败将,哪来的底气欺我国民?”
“老子的刀,就是老子的底气。”
而桑瑶笑意更浓:“我还以为,是你的运气呢。”
把运气与实力相提并论,于将帅而言,是一种侮辱。
看着对方蓦然阴沉的神色,素纤纤听到她的同僚,抛出最后一击:“韩侯爷当年只要再用点力,你半边脑袋就要被削下来了。对吗,窝古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