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辞略微颔首,挥手示意他退下,又遣江还去问审讯进度。
昏暗的房间中,罗钟婖按揉自已的手腕,警惕地看着安兮若。
她可不认为,安兮若闲得发慌,要蹚这趟浑水。
那女人背光而立,脸上是恶劣的笑,“你原名贾钟婖,宣平二年生人。宣平十二年,岁姬起兵叛变,你舅舅严江随之。叛乱平定,严家流放,你生母严氏郁结于心,急病而逝。”
随着她的话出,罗钟婖的神色也愈发阴郁。
“罗家贪图你家财产,逼你父亲贾兆辛入赘。你也被迫改姓。”
她蹲下来,与罗钟婖平视,“这九年,过得不好吧。”
“干你什么事?”
罗钟婖脸上笼罩着一层阴影,面容狰狞咬牙切齿。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安兮若轻轻拂开她额前碎发,那是被柯音澜摔在地上时落下的。
“你在想,我们经历相似,同病相怜,我怎么能这样风轻云淡,戳中你的痛脚。”
“哼。”她冷嗤一声,“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我说这话只是告诉你,我曾与你面临相同的境况,你瞒不过我。”
她直起身,居高临下睥睨罗钟婖:“你少费点力气,老实把事情交代了吧。”
罗钟婖往后挪了点,灰败的双眸黯淡无光,偏执凝成浓郁的黑,像是孤注一掷的赌徒,豁出性命作为最后的赌注:
“你会怎么传达呢?”
“呵呵。”对方低低笑了,“自然能咬多少咬多少。”
———
江还步履平稳,端庄持重,从偏房回到庭院后,俯身向谢朝辞禀报。
年轻的储君听后,不由得诧然挑眉,旋而道:“胡蕊,罗卿,还有韩侯,你们三人随孤来。”
胡蕊与罗楠溪皆已心中有数,倒是不见慌乱,一派光明磊落施施然随太女离去。
待到了偏房,谢朝辞这才质问:“胡蕊,罗钟婖说,你对韩泠心中记恨,故而指使她刁难韩泠,又放蛇置其于死地。是也不是?”
韩宪冷冽的视线落在胡蕊身上,无声的压迫让她不禁双腿发软。
她轻吸一口气,惊讶之余又落落大方坦然自若:“一派胡言!臣女与韩泠固有争执,但不过是小孩子玩闹,哪至于夺人性命?”
“哦?”
安兮若拿出一锭银子搁在桌上,随意指了下伏跪在地的罗钟婖,“这是你侍女珮兰亲手交给她的,就是要她害韩泠。这怎么说?”
“罗家给她的月例确实没有这么多。”罗楠溪当即撇清罗府的关系。
至于胡家……
一则,这不是她罗府审问,二则,她只是摘除罗府嫌疑,陈述事实,无可厚非。
若太女降罪,怎能怪她呢?
“臣女不知。”胡蕊紧锁眉心,把“不可思议”演绎个入木三分,“珮兰竟做了这等事?”
她尾音上扬,微微恍神后当即把矛头对准罗钟婖:“什么时候,珮兰真的指使你下如此狠手?!”
“胡小姐当真不知,还是装作不知?”
韩宪愤然开口,却又要尽量压着语气不至气势凌人。
“侯爷,我是真心不知。”
事已至此,胡蕊咬死不认,就是韩宪再有不服也定不了她的罪。
“原是如此。看来是那珮兰蛇蝎心肠,自作主张了。”
没有传问,没有查证,安兮若一句话把罪名定在了珮兰身上。
大家心照不宣地,让一个奴婢做了替死鬼。
“至于刺杀桑大人,这性质可不一样。”安兮若说着,戏谑的眼神轻飘飘扫过罗楠溪,对罗钟婖道:“当着太女和韩侯的面,你可要想清楚,不得撒谎。”
“我没有撒谎。”
罗钟婖犹豫再三,耷拉着眉眼像是心虚:“是我娘让我刺杀桑大人的。”
“放肆!太女面前,你怎敢胡言乱语!”
罗楠溪面色铁青,疾言令色。愤怒与惊惶充斥在她脑中,让她忘了:此时的怒火只会作为佐证指向自已。
话落,理智稍有回归,她忙反问:“我是吏部尚书。论官职论资历,都在桑瑶之上。她方才入朝,我有什么理由杀她?”
罗钟婖跪着,所有阴狠与诡计都化为暗涌,隐入平静的海面下。
“您怎么执迷不悟呢?”她泪眼濛濛,盛满委屈与无奈,“我是在帮您啊。您现在供出那人,还可以将功补过的。”
当今朝堂上,胡宁一家独大,但随着圣上的安排,燕韩也开始结盟,可以预见将来两方对立,相互制衡。
除此之外,以素家和罗家为主,还有中立派。
她在逼罗楠溪,逼她选一方得罪。
实际上,这选项再明显不过。
中立派明哲保身,不求跃进,在官场上人稀势弱,罗家身为代表,不会攻击中立派。而燕韩两家中,韩宪正在此处,她断然不能得罪。
而胡蕊在前,也就意味着,她只能把矛头对准宁岱。
———
宋慕裳盘膝坐在蒲团上,跟孔倾珞对弈。
“树欲静而风不止——形势如此,罗家必须表态。”孔倾珞抚了抚自已的鬓角,叹道:“兮若够阴的。”
宋慕裳一手执拂尘,一手掂棋子,细细观察棋盘。
棋局不过刚刚开始,棋子虽寥寥,却已可窥见形势。
一攻一守,一急一缓。
“她啊,惯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此番行动,看似多管闲事,实际上把水搅浑。疑云之深,不知为谁做了掩护。”
她施施然落下一子,转守为攻,“璎珞。”
“啪嗒。”
孔倾珞嘴角扯动,故意把棋子重重按下,“我叫孔,倾,珞。不是璎!”
“哦。别生气嘛,璎珞。”
“……”
宋慕裳眉宇舒展了几分,连带着走势也缓和了些,“宁玄炳没事吧?”
孔倾珞“呵呵”两声,“那小子精着呢,进监务司全当放松了——反正兮若又不会为难他。”
“宁岱呢,他坐得住?”
“坐不住又怎样?他刚被秦郁瑛摆一道,在韩家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也算话糙理不糙了。
宁岱虽为武将,却小心异常。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安兮若红口白牙,上下嘴唇一碰,就给他的长子扣上谋杀朝廷命官的帽子。他不信,也不甘。
可看到秦郁瑛凝重的面色,他知道,他不能反驳。
他率先发难,中伤韩澍,可谓搬起石头砸自已的脚。
正四品绍勇将军他都敢诛心毒害,如何要不得一个从六品修撰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