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比试器具更换的间隙,韩泠姗姗来迟回到韩家席位。
彭沅逮到机会,一把将胳膊搭在韩泠肩上,玩世不恭的笑容难掩欣赏:“好丫头,没看出来啊!”
韩泠被她突然地举动吓到,浑身僵直勉强扯出一抹尬笑,轻轻点头之后求救似看向阿姐。
韩澍不耐地起身,把她从妹妹身上扒拉下来,迎上这人怔忪的目光道:“你吓到她了。”
这女人惯是个自来熟,在军营也不在乎男女之别,碰上哪个投缘都能和人勾肩搭背。
彭沅不甚在意地耸肩,大咧咧说了句“抱歉”,又问韩泠:“下局比射箭,练过没?”
韩泠粲然一笑,自信地拍着胸脯:“大姐姐放心吧,我别的不行,就锤丸和射箭好好练过。打遍瞿都同龄人无敌手!”
看她这般模样,柯音澜和阮微相互对视,皆是无奈而宠溺地嗔怪:“你啊。”
“略略。”韩泠如今胆子倒大,对两位姐姐做了个鬼脸,三步并作两步跑开了。
看她欢欣雀跃,竟是又去到燕秋面前,韩澍张了张口,兀地怅然若失。
彭沅见他如此隐隐开了窍,憋着笑意一本正经:“这叫感情好。”
“这种熟络那么快的,成了婚就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切。”韩澍闷闷不乐轻嗤一声,随手捞了根不知道哪儿来的筷子,“咔嚓”一声掰成了两段,再四段……
他对妹妹的记忆还停留在她七岁前,小小的人儿比自已矮了一个头。脸蛋圆圆的,肉乎乎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
那时的她喜欢笑,吃了饴糖会开心地笑,看自已练武会崇拜地笑,磕到碰到了也笑——不好意思的,宽慰人的笑。
她小小年纪,既懂事,又知道疼人,从来没说过什么漂亮的哄人话,照样让府中上下喜欢得紧。
一晃十二年过去,迷失的人就这样回了家。
韩澍早想过,这么多年过去物是人非,兄妹之间感情早已不再深厚。
韩泠出嫁,他可以坦然接受。
是的,他心道,可以。
休息结束,众人回到场中,各自拿起弓箭。
宁玄炳也慢条斯理地回到席位上。宁岱忙为他斟一杯茶,“捶丸不过小技,不妨事的。”
宁玄炳双手接过,那神情忽地有些复杂,低低应了一声。
场内,韩泠取过弓弩,沉沉吐出一口浊气。
等所有人皆摆好架势——虽然韩泠不理解为什么要同时开始——罗府下人扬声:“放!”
“咻!”
“咻!咻!”
“噔——”
韩泠手中箭矢飞射而出,直直插在靶心上。
羽尾轻轻颤动,像在耀武扬威。
“嘿。”彭沅乐了,带头抚掌喝彩。
你要问她是给谁喝的彩……
“都挺厉害啊!”
韩澍:“……”
不去饭馆可惜了,端水这么稳。
宁玄炳跟着吆喝了几句,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而秦郁瑛却不甚高兴。
韩泠刚才搭弓挽箭的动作,像极了那位已故的友人——贺迎欢。
这怀疑在脑海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她自已否决:射箭的姿势都一样,大同小异,相像是一定的。
眼见韩泠又是一箭正中靶心,罗钟婖悄悄给珮兰递了个眼神,随后宣布放弃比试。
罗楠溪虽不满她轻言放弃,但想到她未有正经学习过射术,也就答应了。
除开韩泠,胡蕊也并非泛泛之辈,第一箭时虽离靶心差了些微;到第二箭也是喝彩连连。
她下意识回头去看胡蕴,而对方神色淡漠,不见喜怒。
而且,并没有看自已这边。
宁玄炳渐歇了声,心内嘉奖自已真是个大好人。
大好人单手叉腰,身形忽地一顿。
他低头瞧了瞧,转身悄问元策:“我玉佩呢?”
“什么?”元策想了想,一拍脑袋,“您忘了。前天胡相就把这东西借走了,说是要记下图纸,让人再雕一枚。”
这么一提,宁玄炳便也忆起,遂安下心来。
无人问津的角落,罗钟婖早早离开了庭院。
而她回来之时,韩泠,却出了状况。
手在抖。
哪怕十分细微别人看不出来,但这对韩泠而言,是致命的打击。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可她方才还信誓旦旦,拍着胸脯放阙词呢。
只一瞬思量,她便做了决定:面子哪有身体重要。
“我……”
弓箭被放下,韩泠刚张开口,强烈的眩晕感顷刻袭来。她一时踉跄后退两步,手脚越发虚软无力。
“泠儿?”
“韩小姐?”
伴随一声声疑问此起彼伏,视线迅速模糊,未尽的话竟也无法言出。
跌倒之前,场内已经乱了套,有人急匆匆凑上前扶着自已。
“韩姑娘,韩姑娘!”
视野如水墨晕染,那股令她脊背发寒的感觉再度冲入四肢百骸,几乎是出自趋利避害的本能,韩泠下意识甩开被人搀的胳膊。
然而已来不及。
天旋地转间,有什么东西俶尔蹿越冲来,手臂一痛,晕眩刹那加剧,韩泠仿佛溺浸与海水中。
“啊!”
“蛇,是蛇!”
意识消散前,只剩飘渺悠远的嘈杂,越来越小,最终归于无有。
一片哗然混乱中,柯音澜抱着晕倒的韩泠,感受到她奄奄一息气若游丝,慌了神地拉过她的手诊脉。
可柯音澜又不精通医术,怎么能诊病呢?
燕秋此时顾不上其他,强硬地夺过韩泠让阮玉芝断病。
阮微铁青着脸不去管韩泠周身围的一圈人,而安兮若也一举掐中那蛇七寸。
她那里没人围着,阮微过来辨认,脸色一时差极。
“是琉斑虺。”
琉斑虺并无剧毒,但问题便出在宴上,罗钟婖奉的茶上。
那里面加了元息散,无毒,可安神助眠,本无不妥,且中都有诸多门户以其待客。但韩泠幼年受过巫术,心神大损,再加上苗瞳蛊才方发作过,便会短暂晕眩。
阮微后背乍然生出冷汗。
怪她思虑不周,没料到这一层。
但现在的情况——元息散遇琉斑虺,便是致命剧毒。
阮玉芝取出银针迅速施救阻断毒素扩散,暂保韩泠无碍。
此时,柯音澜终于回神,对肃然而立的谢朝辞俯首作揖:“臣桑瑶,求殿下彻查,为小妹讨回公道!”
韩、阮两家的人也齐声道:“求殿下彻查!”
燕留与穆情初亦郑重躬身。
萧家姐妹霍然离席,虽不言语,也可见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