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宴饮到此便要结束,但毕竟太女亲自过来一趟,罗楠溪便临时决定,让在座小辈比试几场。
“便分三场比试,由太女和诸位同僚评出前三,我罗府有重礼相赠。”
谢朝辞久居宫中,每日政事奏疏相伴,无趣得紧。听罗楠溪的提议,顿时来了兴致,“好。”
“另外,综合比试的第一名,除了罗大人的礼物,孤额外有赏。”
众人一听,还有太女的赏赐,一时之间皆兴奋起来,跃跃欲试。
于是,想参与的小辈都在纸上写下姓名递上。
韩泠兴致勃勃。
要她读书,与要她的命有什么两样?但若是让她进行此类活动,那给她黄金万两她也愿意!
胡蕊本不想去,珮兰劝她,功名不中,好歹另有一技之长,也好让胡蕴赞赏一二。
“第一局,锤丸。”
考虑到人数与时间,锤丸规则简化,每人十下机会,进穴五次及以下者淘汰。
这些官宦子女平日都把心思放在科举上,再不就是吟诗作对,对捶丸不甚熟练,一场比赛下来,有一半都被淘汰,不甘离场。
罗府下人挨个宣读成功之人:
“乔仲,入穴数六。”
“胡蕊,入穴数七。”
“……”
“罗钟婖,入穴数八。”
罗楠溪皮笑肉不笑,面上一副骄傲神色,桌下的手却紧紧握着扶手,用力到指节泛白。
所幸,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至让她占了众人的视线。
“韩泠,入穴数九。”
此言一出,场下惊呼成片。
韩宪昂首挺胸洋洋自得,顶着一张快要笑烂的脸向四方点头致意:“承让承让。”
经韩宪这么一说,众人也多是忍俊不禁,且看向韩泠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赏。
燕留瞄了眼这骄傲至极的老匹夫,暗道他果真是个沉不住气的,不像自已腹有经纶洵洵儒雅,哪会因这点小事就喜不自胜。
他悄悄理了下衣襟,转过头去对着宁岱:
“怀远兄,适才忘记看了,令郎是进了多少来着?”
宁玄炳对这号事历来不长久,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态度也不正,如何能比得过其他人。
宁岱本来觉得没什么,这一下被他明当明问出来,登时阴下脸。
燕留见他眼皮抽搐却说不出话,几乎要忍不住大笑出声,只得把头别到一旁默念几遍清心咒压下笑意。
燕秋嘴角一抽,她倒是很少见父亲幼稚的一面;不过幼稚起来,是真的很幼稚。
“韩小姐。”
她起身走向韩泠,掏出一方绢帕,浅笑道:“擦擦吧。”
火烧云确真如火烧,在庭院草地不过片刻,韩泠的额头已经覆上一层薄汗。
燕秋堂而皇之过来,或许是做戏的成分,韩泠无心辨别,真心假意也难以论断。她笑着接下,就像话本子里再俗套不过的情节:帕子沾上汗,便脏了,不好直接还回,于是约定下次见面洗干净再还。
至于下次什么时候见面,见面还想不想得起这绢帕,那就只有下次见面再知道。
韩澍远远看着,问彭沅:“燕秋怎么今日这么显眼,那么点汗而已,放着不管都行,去树荫底下风一吹,不就消了。”
彭沅:“……”
啧啧啧,注孤身哦。
韩宪听他这话,嫌弃之情霎时盈满。原先还不悦这儿子性子耿直,又成天板着脸,跟燕留有得一拼。现在看来,还不如燕留呢。
也不知道当年穆情初看上燕留什么了,难不成是钱?
唉,莫名其妙的。不像自已和颜纾,一个木讷本分,一个聪慧机敏,绝配!
秦郁瑛瞧他那不停变幻的表情,一时语塞不已。
彭沅转头望向桑瑶:“我方才见韩丫头神思恍惚,可是有不足之症?”
柯音澜疑道:“神思恍惚……我怎么没察觉到?只是偶有失神吧。”
“她幼时伤到了脑子,才会失忆,虽然现在已愈,想来还是有些影响,等回府我让娘和渺君为她看看。”
旁侧的阮微探头:“泠儿的事我会上心的。”
见她们如此,彭沅也不再多言,只是自幼养成察言观色的本事,令她心觉不对。
柯音澜暗暗感慨,彭沅当真是了不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心细如发。
她又抬眼看向韩泠,略有苦笑。
泠儿啊泠儿,遇上我们,本是你最大的不幸才对。
南羌族多异瞳,柯氏一族瞳色呈灰蓝色。
族中秘闻,有蛊唤苗瞳者分主从二蛊,一可掩隐眸色,二可使挟蛊者二人感官互通,爱憎共觉。
十二年前,面对斑驳光影中昏迷倒地的韩泠,一条极不成熟,极不讲理,亦极为残忍的计谋悄然而生,且一生,便付诸实践。
她请人用巫术“埋藏”韩冷的记忆。又在她昏迷期间,给自已和她用了苗瞳蛊,不断将自已对谢胤的怨,和对胡宁二人的恨传递给她。
往后韩冷见了他们,得知他们的身份,就会产生怨恨。怨不止,恨不休,韩家势必与胡宁二人交恶。
发作同时,身负主蛊的柯音澜会暂时共享韩泠的视野,同时也要与韩泠感同身受。
若说这么多年过来,她有愧,亦有悔。只是,如果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那样做。
要怪,就怪谢胤,怪宁岱,怪胡温华。怪上位者凉薄冷情,怪自轻者卑劣无耻,怪逐利者不择手段。
“你是再可恶不过的人。”季知璇瞧着下首一众晚辈:安兮若,燕秋,韩泠,韩澍,谢朝辞,谢朝悦,宁玄炳,胡蕴,胡蕊……
遥记早年岁末,京中幼朋言笑晏晏。东篱诗社的七人聚在一起三岁看老,可惜,时过而境迁,任谁也想不到,有多少人脱离了生母预见的将来,乃至于有的人,压根没有将来。
“鹤仁又在怪我?”胡温华反像是有些委屈。
季知璇冷睨他:“我倒想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恨你!”
联姻就是这样。
关起门来互相厌憎至深,像两条毒蛇吐着信子纠缠试探,都瞪大了眼,蓄势要给彼此致命一击。
可打开门,我帮你平事,你为我遮掩,忍着恶心忍着不虞盘算利益得失。
若说有什么,是夫妻二人可自在较劲的,那便是膝下儿女之教导。
胡蕴是他们的长女,并非不优秀,相反,她太优秀了。
她洞微知事,沉稳泰然;亦颇具手腕,行事狠辣。继承了父母双方分别自认的优点。
满意之余,又因对方的印迹而厌烦。
于是便有了胡蕊。
不过,这个孩子的教养,却是胡蕴一手拉扯。
眼见众人也休息好,罗府也宣告下一场比试内容:
“第二局,弓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