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大人说笑了。”
柯音澜避开她的视线,扯开话题:“孔小姐在找你。”
“芝锦还是芝铃?”安兮若后退,与她保持距离。
“孔芝锦。”
柯音澜眼神复杂:“安辞若在花厅闹事,大家都在找你。”
安兮若不在乎地笑笑:“那就去看戏吧。桑大人。”
柯音澜神色不变,半点没有惊讶的感觉。
来这场游园会的人中,只有自已尚未和安兮若打过照面,她自然猜得出自已身份。
而在她身后随行的安兮若半边脸浸在阴影之中,目光沉沉。
一则,这桑瑶上来便喊她“安沐菡”。
二则,她适才直言“安辞若”,而不是“你妹妹”。
然而,哪怕是燕秋枕夜她们,提及安辞若,第一反应也是“安兮若妹妹”。
未到花厅时,安辞若的声音便已传来,较往日少了稍许尖刻,带着几分娇蛮:
“不过一支钗罢了,又不是什么名贵物什,你揪着不放斤斤计较,当真是商贾出的,如此小家子气。”
安兮若匆匆一眼扫过,安辞若身前的石路上,一枚平平无奇甚至老旧寒碜的铜钗已经摔掉了珠花。而一素衣女子一张脸铁青,正呆立在原地愣愣地盯着。
周围一圈人私语窃窃,密密嗡嗡地令人心烦。
安兮若压下郁躁,扬声:“芝锦,芝铃,还有诸位,都凑这里做什么?”
刚准备出声为素衣女子辩言的胡蕊猛然一怔,目光钉在安兮若身上,似乎在审视安兮若的言行。
孔雁翙倚石桌而坐,不动声色观察在场众人。
开口解释的不是孔家姐妹,而是歪坐在显轿上的男子:
“你妹妹……”
“晦龄。”孔雁翎一记眼刀扫过去,斥道:“没规矩。”
宁玄炳只觉脖颈凉飕飕的,到底还是心中有怯,悻然站好。
依他之言,素衣女子名罗钟婖,乃是吏部尚书罗楠溪继女,地位不高,着装也朴素,唯有髻上一铜钗模样虽旧,但上面的珠花却别致。
安辞若看上了,罗钟婖不肯给,一番争执便成了如今局面。
此时罗钟婖捡起地上的钗身,她似是觉得求告无望,索性弃下珠花,只想退回去。
众人瞧得无趣,三三两两要散开,安辞若却不罢休。
她没捡起珠花,而是嫌弃道:“华而不实的玩意儿,乍一看惹人爱,现下再瞧也唯有铜臭。更别提沾了别人的手,我也不要了。”
这话激起了一通议论。
罗钟婖的生母家产无数,后来娘家生了变故又急逝,她生父便因这家产入了罗府。
安辞若的话,挑明了骂她生母商贾出身,无权无势。
但安兮若觉得她蠢。
从不同角度,在场的可有不少人皆“华而不实”。
而清远伯府有爵无官,有禄无权,亦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把她自已骂进去倒也算了,只是这左一句商贾家,右一句铜臭气,真当商人出身便好欺?
人群中一男子走来,当着众人的面拾起珠花,再掏出锦帕细细擦过,郑重地包好,递给罗钟婖:“爱美之心人皆有,一枚簪子的意义确实在于赠其者,但其外观工巧亦是重中之重。”
皇商尹家长子,巡戍营副将,尹筑。
他的话一出,安辞若气得拂袖。
她下意识要喊芍月来回嘴,话到口边又生生咽下去。一扭头,瞪向安兮若:
“你不帮我?”
安兮若一头雾水:“跟我有什么关系?”
周围传来窃笑,安辞若恼羞成怒:“我可是你妹妹!”
安兮若:“然后呢?”
仗着自已的关系再三免除刑狱时没提过一句,惹了人,自已下不来台,便记起自已嚣张的底气了。
安兮若心念一转,既然对方让自已出面,那出面便是。
她摆出一副认命的表情,却道:“这钗子既是家妹弄坏的,我来处理,请人修好便是。”
宁玄炳默默退远了点。
安兮若挑眉望向孔雁翎:“芝锦啊,你看……”
孔雁翎一扭身:“我细柳阁不是普通铁匠铺。”
“哦。”安兮若悠哉地寻了个位子坐下,“不会修是吧,没事,我找别人也是一样的。”
孔雁翎身子又转回来:“激将法对我没用。”
安兮若胡乱应下,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示意自已知道了。
孔雁翎面色稍沉,一个眼神递过去,身侧的丫鬟忍着笑,来到罗钟婖身前,毕恭毕敬地接下钗身和珠花。
细柳阁专营暗器,北苑与之往来甚密,其内所出暗器精巧细致,让他们修缮此钗,实在小菜一碟。
不久后便是罗楠溪生女罗钟媛的及笄礼,届时上府归还便好。
安兮若暗暗安排着,又观察现场动向,看起来芍月落水的内幕并没有明明白白地捅出来。
眼见众人四散,宁玄炳不一会儿便慵态复萌,学着孔雁翙的坐姿,倚上石桌愣愣地发呆。
视线随意地游荡,不经意落在桑瑶身上,顿了一下。
榜上探花,中举登科。
反观自已:混迹烟花,碌碌纨绔。
仗着父亲是诚武侯,母族是世家孔氏便有恃无恐,每日混吃等死,不学无术。
其实他并非生而如此,年轻一辈中,于幼时广为人知的佼佼者有三:胡蕴,柯音澜,以及宁玄炳。
只是十二年前,他师长柯桢亡故,师与父的生死厮杀给他带来了太大打击。谢胤又忌惮宁岱手中兵权,只消三两句话,宁玄炳便无心仕途,迅速沉溺。
安兮若偏头,小步挪到他身侧,悄声道:
“羡慕了?”
宁玄炳撇嘴:“一入宦海,回头无岸。有什么好羡慕的?”
“还是眠凤楼好,给多少钱,得多少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他摸着下巴,看向安兮若,“可惜了。”
安兮若:“什么?”
宁玄炳忆道:“前些日子你们不是在新廊街上抓人嘛。正好那天眠凤楼的新行首屠姑娘外出游街。跟你们就隔了一条街,生生错过了。”
“……”安兮若挺直腰背,“又不是你错过,可惜什么?”
宁玄炳打开话匣子,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听,自顾自讲起来:“这位屠姑娘可是了不得,横空出世,从普通舞女到行首,才用三个月不到。从始至终不挂牌,只卖艺不卖身。”
安兮若一挥袖:“听着是个妙人。”
宁玄炳嘿一声,“人家就叫屠妙。”
“……”
“哎,我这说了半天,你就……一点都不感兴趣?”
安兮若瞄他一眼,哭穷道:“我没钱啊。”
宁玄炳接道:“找燕秋借呗。燕家可是江南一带的巨商大户。而且那天她大街上发钱的事我可听说了,啧啧啧,这一出手得小一千两吧。”
说着,宁玄炳已经撑着扶手探起身,又被安兮若按回去。
“得了。”安兮若快速地扫视一圈,“就因为这事,她三叔连写五封信送进京,颠来倒去拐着弯说她挥霍无度,但为仕途不顾家里。”
燕留冷下脸,把信笺收好。
燕秋再怎么没分寸,用的也是自已二房的商铺银钱,他三房知道的倒清楚。
想到此处他又不免一阵头疼。
家中兄弟姐妹六人,早先只有二房分出去,颍川老家那边由大哥燕贸主管,本来相安无事,奈何三弟燕函自命不凡,总想争一争。
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下人来报:
“沈尚书有事找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