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留忍下翻白眼的冲动,“可以,你放心,我一定拿她当亲闺女宠。”
韩宪点点头:“你的品行我还是清楚的。”
“但——”话锋一转,“不需要你凑上去宠泠儿,我看着也不太舒服。”
燕留瞬间警惕:“什么意思?”
韩宪心虚地摸了下鼻子:“成亲之后,让她们俩,分家。”
“你有病吧?”燕留实在没忍住,“你心里不舒服,我分家?”
“朝廷上的事,燕秋又不能站队,干脆分家对谁都好。”
燕留被他堵住了。
哑口无言。
他很气愤,自已竟有被韩宪堵到无话可说的一天。
无论如何,这件事总算定了下来。
燕留出身颍川巨商燕氏,家底深厚,为了彰显对此事的重视,除开穆情初拟定的礼单,又从自已私库中拿了好些珍品。
大大小小的箱箧堆满一个又一个院子,珍宝古玩绫罗绸缎数不胜数,亦投其所好备出古籍医书,以及各类耍具。
聘礼送往韩家那天,燕留特意绕了好大一圈,又专门请人吆喝,声势浩大,必要让全城上下都知晓韩家与燕家联姻的消息。
东宫中,谢朝悦歪在软椅上吃葡萄,不时瞥一眼书案那边,谢朝辞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奏章中,始终没瞧她一眼。
眼看已近午时,江还从她身旁移步至谢朝悦跟前:
“午时将至,公主可要传膳?”
谢朝悦笑笑:“没事没事,我不饿。”
“你不饿,有人饿。”谢朝辞终于放下手中的笔,舍得从那些繁琐的政务中抽离。
她道:“传膳——不用备希言的那份。”
谢朝悦手中的葡萄掉回盘中:“不是吧皇姐,我说说而已嘛。”
“希言,”谢朝辞冷不丁一记眼刀扫过去,“你不请自来便罢,来了什么都不说,就知道揪着我的葡萄吃吃吃,再吃就没了。”
谢朝悦背过身去不吭声,谢朝辞权当她耍小脾气,并不理会。
江还看这情况,颇有几分无奈,劝道:
“您与公主殿下多年未见,好容易聚在一起,还是和乐为好。”
谢朝辞刚提起的笔又放下,“罢了。看在瑾贵妃的面子上,我今儿个饶你这回。下次,东宫的膳食可不是那么容易蹭的。”
谢朝悦心里不痛快。
并非东宫的葡萄吃不得,只是那些要留给江还。
并非东宫的膳食蹭不得,只是储君的居所无事不可入。
谢朝悦心下叹了声。也不知权势和江还冲突时,皇姐会如何选。
“说起来,皇姐你知不知道,好多官宦子弟都被监务司给扣押了。”
谢朝辞:“……这事儿我比你清楚,安兮若向父皇禀报的时候,父皇没避着我。安兮若说此事有蹊跷。”
为什么比往常提前呢?
看她的部署,应是预备以阮微为退路,但退路备得仓促。说明她也清楚自已可能暴露,但还是匆忙去了。有什么重要的事,重要到不惜冒着被抓获下狱的风险,也一定要传递出去?
安兮若越想越纳闷,随手把石子扔进池中。
“扑通!”
挺大的一声响,安兮若下意识回想一下,刚才那石子有多……
她腾地一下站起身,循声一望,果然看到一人被推下水,那人在水里不住地胡乱扑腾起来,完完全全一个旱鸭子。
安兮若位在一隐蔽处,垂于身侧的柳枝恰好遮住肇事者的面庞。她没有多管闲事的打算,刚收回目光,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安雪笺,你在干什么?!”
安辞若声势弱了些,可出口的话十足强横:“我教训我的丫鬟,不劳胡小姐费心。”
“教训?你这是要她的命!”
“救……救我……”
芍月又呛了一大口水,细弱的呼救声传来,胡蕊眉心拧紧。她不会水,已经让珮兰去找人来,现在和安辞若的争执根本没有意义。
安辞若不服她多管闲事,气急:“一个奴婢而已,她吃我的用我的,命也是我的,你瞎管什么?”
“是吗?”胡蕊冷笑,“你敢把她的卖身契拿出来看看吗?她若是良奴,你私杀她,可是要吃官司的。”
今日乃孔家所办游园会,来这里的人本就非富即贵,为了彰示尊重,带着来的婢子仆从也多是识礼准行的良奴。
安辞若被戳中阙漏,又听得远处渐渐有纷杂的脚步声,她攥紧手中的帕子,一扭身逃了。
安兮若远远地见证了全过程,一时心生感叹。
姐妹与姐妹,当真是不一样的。
单今日的游园会,便聚了三家姐妹。
孔雁翎孤傲,孔雁翙文弱。
胡蕴深沉复杂,而胡蕊直率,虽也算不上善人,却亦有底线。
至于她和安辞若……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什么好戏看,正事又想不通。她坐在草地上,放空自已,仰头望天。阳光稀疏地洒下来,安兮若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她放松起来,思绪就像这调子一样飘忽不定,逆着荏苒时光走马观花。
从锦衣华裳珍馐美馔,到元宵灯会岁旦爆竹;从折戟沉沙刀兵相向,到厦倾业丧腥风血雨。
好多年过去了,难得有这样强烈的倾诉欲望。想找个人好好讲讲,就如同十二年前北阁,寒风萧萧,银装素裹。
屋里比外面还冷,她就蹲在雪地蜷抱自已,发着抖,时不时吸一下鼻子。柯音澜会把身上的狐裘氅披在自已身上,安静地听自已絮叨那些毫无逻辑的琐事。
讲了一会儿,她会故意停下来,因为很快柯音澜就会扭头盯着自已,她可以趁此与柯音澜对视——一旦自已开口,柯音澜又会移开目光。
柯氏一族灰蓝色的眼眸非常好看,安兮若那时形容不出,现在依然形容不出:
像星,像月,又不似星晖月华清寒;如梦,如幻,却没有梦境幻象渺远。
那短短数天的相会言谈,像是上辈子的事。
“安沐菡。”
“怎么了?”
粲然的,明媚的,带着十足真意的笑容,安兮若下意识地转头望向声源。
日光将世界虚化,真与假的界限一瞬模糊,面前人的眉目气度与记忆中的柯音澜渐渐重叠,恍得人心神迷乱。
安兮若站起来,分寸被剥离,她倾身凑过去。
眼对眼,鼻对鼻,近在咫尺之间。
她只顾着盯紧这双眼,不在乎对方是什么神情。
覆有薄茧的指腹停在这人眼角旁,相距毫厘。
“真好看啊……”
安兮若轻声赞叹。
“如果这是靛蓝色就更好了。”
对方一怔。
安兮若没有退开,笑弯了眼:“这位小姐,你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