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寒清院内。
一身月白衣裳的清雅女子坐在廊亭边上,她眉眼秀丽,姿态端庄,如墨般的长发被一根银制桃花步摇松松束着,凌厉的凤眸在日光下尽显温柔,月白的襦裙上锈着水仙花纹。她的手里拿着一本《泯月记》,玉指摩擦着书卷,垂着眼帘,眼神专注。
矗立在她旁边的女子一袭修身红衣,眉眼温和,姿态慵懒随意却不失体统,红绳束发,马尾飘逸,额前丝缕碎发也随风而起。她斜靠着红柱,眸光微闪,日光洒下。衬得她的曲线更为曼妙,性情更为洒脱。
“清儿,”临近午时,游夏枝微微低头,少女专注看书的样子映入眼帘,宛如一幅美画,“在想什么呢?”
寒清捏了捏眉心,疲倦不堪。真是厌烦,本将失踪一月有余,朝廷便人心惶惶动荡不安,真是糟透了。
可没想到,这帮人的脑袋里莫不是装了团浆糊。正常人都会第一时间去找寻,可这帮人,竟纷纷商讨和亲之事!呵,真是恶心得令人作呕,一群懦弱无能之辈……
“在想今日的午膳,听说会有些辛辣,就好奇味道如何。”寒清没好气地说道。
游夏枝笑道:“清儿好奇,那我叫他们多放点儿辣子可好。”
寒清的脸色瞬间阴沉,她冷冷地瞪了眼游夏枝,而游夏枝只是笑笑,并无其他。
“既如此,那便去吧。”寒清没了兴趣,起身便离开了。
游夏枝没接话,只是摩擦着骨哨,陷入沉思。
“姐姐。”远处一个青色身影飞奔过来,她一把扑进寒清怀里,毛绒绒的脑袋蹭了蹭,天水碧色的长衫散落一地,梅花绣文栩栩如生,“我们出府吃可好?关了一个月快把我憋坏了。”
楚千烟今日倒是奇了,她束着一根檀木梅花簪,衣衫宽松,甚至有些不合身。寒清偷偷摩擦了她的袖口,果真摸出了一些奇来。
“姐姐,你觉得这身怎么样?”楚千烟起身,在她面前转了一圈。
寒清嫣然一笑,“自是好看。”
“那是,不过……哎。”楚千烟叹声道,“这碧水青衫还是过于素雅,远不如蜀锦华服来得端庄典雅,可惜……楚国的蜀锦过于昂贵,就算是京城世家,也没几匹。”
楚国?同它有何关系?寒清久不回京,消息不似往日那般及时,难免有些消息差也合乎常情。
楚千烟见她满脸疑惑,不免有些紧张和诧异。
不过幸好此刻同她交谈传信的是寒清,要不然她就真的欲哭无泪了。
“吾觉得这青衫也分外得好,可是齐国湘琼之作?”寒清忽然问。
闻言,楚千烟的双眸似是亮了几度。她赶忙答道:“正是。”
齐国湘琼坊,天下第一大作坊,其生产的丝衣款式举世闻名,常言“若论织女凡,必先入湘琼。”
此刻,寒清这才恍然大悟。
齐国通过湘琼与楚国结盟,一举攻打南部,如今有姜将镇守,倒也不是很慌,可两国盟约,绝不可轻视,如此那便……
“算了。”她摆摆手道,“我穿不惯,还是觉得扬州作坊的更为舒服些。”
楚千烟眸色黯淡几分,紧紧攥着衣角,许久才道:“千烟知道。”
“嗯,走吧,出府。”寒清起身道。
拜别寒奕后,四人听从楚千烟的意见在琼露楼吃了顿好的。
是夜。
寒清刚刚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墨发湿漉漉地搭在肩头,轻薄的白色丝衣随风飘荡,冷嗖嗖的。
她赶紧抱着自已一路小跑关了窗。正当她想暖和暖和时,窗忽得开了,冷风顿时朝她袭来,冻得她瑟瑟发抖。
一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男人跪在她面前,遮了半张脸,长发散落,步伐沉稳,他瞎了只眼,脸上缠着脏兮兮的绷带,面若冰霜。
“主上,六皇子来报,请主上早归,多多帮衬。”影卫忐忑道。
寒清径直略过他,关上窗,端坐在床上,慵懒地答道:“嗯,壬辰,你去告诉他,要想获得支持就态度好点,别整天狗眼看人低的。”话落,她还嫌恶地瞟了眼燕洵衡亲笔密信,拿出一方彩云祥风丝帕,垫着手小心翼翼地拿来。
“你且继续盯着,一旦有什么蛛丝马迹,随时禀报。”寒清看完信后,脸色有些难看。
“是,壬辰听令。主上,那八皇子和唐相那边……”壬辰多嘴问了一句,下一秒,凌厉地目光向他袭来,周遭温度迅速下降,寒清的目光过于阴冷,过于凌厉,如一把锃亮的短剑刺入他的心脏,四肢仿佛被锁链捆绑住,泡在冰河里,动弹不得。
他吓得冷汗直冒,以为今晚就是自已的葬身之地,可寒清却点到为止,她收回杀人般目光,镇定自若地命令道:“不用管,只需让乙巳盯着就行,若无异常,就不用报了。”
壬辰得令,一颗悬着的心瞬间放下,可就在他领命离开后,寒清终于撑不住了,她瘫软在床上,四肢百骸充满寒意,但却大汗淋漓。
她小脸煞白,望向窗外弯弯新月,心中忐忑不已。
这轮月似始似终,就像是朝堂之事,永无止境。
她疲倦万分,头疼不已。一边要隐匿行踪,一边又要关注朝堂事。尤其是燕诃知那小子,到现在了可能还在种花养鱼吟诗作赋,悠然自得……哎……她是看错了吗?算了,反正也没有余地了,大不了扶持个傀儡,就如当年北齐楚相。
咚咚咚!
敲门声适时响起,寒清蹭地坐起,端端正正。确认无误后才冷然道了句。
“进来。”
门嘎吱一声开了,游夏枝面色微红,跌跌撞撞地进了屋。
她坐在寒清旁,按了按太阳穴,这才缓声道:“方才听到声音,便来看看。”
“看看?”寒清挑眉,“那你想看到什么?”
游夏枝笑笑,“清儿想让我看到什么,我便看到什么。”
寒清无言以对,游夏枝也发觉自已言错,但也不补救。寒清脸上的表情真是太有趣了,多看一会儿也不吃亏。
寒清冷漠地起身,从桌上拾起木梳,讽道:“游女侠倒是聪慧过人,那好,既然来了,那便找些事做。”
游夏枝也不恼,只是翘着腿,一手支着下巴,细细端详。
寒清本不愿看她,只不过那目光过于赤裸,似星火燎原,烧得人面红耳赤,心乱如麻。她忍无可忍一把上前,毫不客气地揪着她的衣领怒道:“你能不能别老盯着我。”
游夏枝倒是无所谓,她一脸轻松,故作懵懂道:“是清儿说要我找事做的。”
“我说得是用手,不是用眼。”寒清是彻底怒了。她也疑惑,为什么这人总能轻而易举地挑起她的情绪,打破她冷淡的面具。
“那好,用手做,不看了。”游夏枝笑道。逗弄的心思起了便不可停歇。
“你……游夏枝你无耻,人前正经人后疯。”寒清被气得语无伦次。
游夏枝起身走上前,她略微倾神,挑起一缕青丝,绕在指间。在寒清震惊的目光中,握住她拿着木梳的手。
寒清颤了一下,忍不住抬眸与她目光相对,那双杏眸清澈见底,藏着一个人。
那是……我?那张怔愣的绝美容颜被倒映出来,寒清顿时厌恶极了,迷茫极了。该死,那张脸像极了她已故的娘亲,那双凤眸包含温柔与妩媚,情绪暴露无遗,毫无防备。
待她清醒时,人已经坐在凳上,游夏枝不知何时夺了她的木梳,在她身后为她梳头。
长发在她的指间流淌,细软无比,她微微前倾,淡淡的桃花香扑鼻,美而不艳,艳而不俗。
“你在干什么?”寒清一瞬没反应过来。她微微侧头。
“别动。”游夏枝伸手把头转正,凑到她耳边阴森森地警告,“清儿不想让我打你吧。”
寒清气得火冒三丈,但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过,憋屈死。
半夜三更。就为了梳头?有猫腻,一定有问题。
果不其然,片刻后游夏枝柔声询问:“下一步,你打算去哪?”
寒清第一反应是愕然,然后逐渐变得疑惑。最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
“管你什么事。”她冷冷道。
“当然与我有关,难道清儿想留宿街头吗?”游夏枝一脸狡黠,杏眼微微眯起,得意极了。
寒清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游夏枝似有若无地笑了,她为她梳好头,就走了。
寒清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又想到什么,眼神黯淡几分。
她想起第一天来到墨府,第一天见到师傅时他说的那句戒言。
“池清,在这世间,真心如针,只可取而不可给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