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官素羽身穿夜行衣,轻盈地落在长思阁院内的一棵碧绿桃树上。花开花落,四季更迭,如今那棵桃树枝繁叶茂,却看不见一点春红。
“你见到她了。”叶扬溪手提宫灯,抬头望着月色下的白衣女子,不禁怅惘。
月光打亮她半张精致容颜,冷峻淡漠的眼神使人浑身战栗,面无表情地紧盯手中把玩的匕首,一袭纯白,形似鬼魅。
叶扬溪想起曾经多次劝她穿白衣,而如今又对她的白衣成见颇深……
她貌似没说过她必须穿纯白吧。
一言难尽。
“她问我苏七柳的事。”官素羽道。
叶扬溪神色有些难看,“你不会全盘托出吧。”
“怎么会?”官素羽嗤笑一声,“我还没蠢到这种地步。”
“呼,那就好。”叶扬溪稍微放心些。忽然绿叶颤动,盘枝摇曳,那人落在她身后,一双纤细的手从后环住她纤细的腰身,肩头一重,声音悠然,“那叶姑娘又是如何应付的?”
“我把千红浮的事都说了,除去孟夫人。”叶扬溪抓住她为非作歹的手,补充道。
“就这些?”官素羽扯着她的腰带,威胁道。
叶扬溪无奈一笑,道:“我真没同她说着什么,只是开导她而已。”
“怎么样?”官素羽赶忙问,“成了吗?”
叶扬溪无奈摇头,“应该是官场上的明争暗斗,过于警觉,而且她们中间好似还有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即便是以银河作桥,也无法相知相识。”
“哎,这墨将军平日里风光无限,怎么在儿女长情就如此愚昧呢。”官素羽叹道。
“不是愚昧,是胆怯。”叶扬溪纠正道,“她好像不觉得游夏枝对她有意,相反还在猜疑推脱。”
“不理解,不懂。”官素羽已然崩了。
“莫经他人事,莫劝他人行,静观其变,才是我们力所能及之事。”叶扬溪道。
翌日。
要说临江景,莫过于游西湖。
正值夏日炎炎,湖面如镜,反射的阳光令人睁不开眼,却因细雨蒙蒙,云层厚重,倒不似往日般夺目,反而零零碎碎,波光粼粼,柔和极了。
此时凉爽的清风拂过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把即将落水的墨发托起,一根雪青色的发带隐匿在万缕青丝中,舟上的女子慵懒惬意地坐在船头,见水面泛起圈圈涟漪,便好奇地扶着沿边伸手轻触湖面。
淡粉的指尖点在湖面上,霎时间,荡漾着圈圈微小的涟漪。
“清儿。”游夏枝提醒道。
寒清摆摆手,回想起她喋喋不休的唠叨,又乖顺地坐回船舱。“知道了,船夫。”
她托腮静静地看着专心摆渡的某人,今日她罕见地穿了无袖白裳,外面穿着一层薄透的墨色纱衣,乌发盘成干练的发髻。因为雨水的缘故,披蓑戴笠,乍一看确如老练的船夫。
游夏枝同样观摩着她,方才在船头待了许久,此刻女子青色的衣衫贴着柔嫩的肌肤,薄而轻的布料隐约可见一点肉色。发丝间随意系了根雪青色发带,垂至胸前,似是西子,出水芙蓉。
游夏枝柳眉微蹙,“方才叫你在仓里坐着,你偏不听,这下算是湿透了,湖上冷风飒飒,待会儿染了风寒,活受罪了。”
“哎呀,无妨。”寒清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瞧她有返回了意图,赶忙道:“反正都湿了,正好欣赏一下西湖美景,别回去啊。”
“你……”游夏枝刚想拒绝,可寒清又借机丢来三言两语,好一番劝说,才让她改了主意。
若说晴空万里的西湖温柔似水,那么濛濛细雨的西湖便是清冷孤傲。
时隐时现的青山抱着水波荡漾的西湖,清凉的湖水映出青山模糊而高大的身形,在清脆的铃声中显得温润朦胧,虚无缥缈。
等等,铃声?
“清儿,暂且停下,可乎?”游夏枝头疼地对上寒清玩味散漫的凤眸,此刻的她摘下系在腰间的一串银铃,小巧玲珑的银铃相互碰撞,给单薄的铃声带来别样的趣味。
“……嗯。”她犹豫片刻,缓缓放下手中的银铃,“走吧。”
“去哪?”游夏枝下意识问。
“带你去……”话音未落,一柄短剑乘破空之势刺向寒清。
寒清抄起骨扇,手腕一翻,径直把短剑打入水中。水面泛起层层涟漪,寒清却泰然自若地看着眼前之人,笑道:“小公子,学艺不精,就不要惹是生非。”
游夏枝顺势望去,小公子身长七尺,一袭黑衣,戴着红狐面具,扮相如蜀中侠士,十分干练,却掩不住那股年轻气盛之势。
有点眼熟?游夏枝默默念道。目光下移至腰间的佩剑,顿时了然,嗤笑一声。
寒清不解地回头,问:“你笑甚?”
“莫……莫初静,你莫要……莫要在逗她了。”游夏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得席地而坐,掩面偷笑。
“师姐。”莫初静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英气十足的脸,“你不回蜀中,就为这人?”
“莫师……莫小公子。”寒清微微怔愣,随即似笑非笑道,“什么叫为了这人,寒清不知哪里得罪公子了,还望公子指明。”
“莫初静!”游夏枝神情严肃,“师傅教你的礼数都忘了一干二净了。”
“师姐。”莫初静胆怯地唤了一声。却被游夏枝严词呵斥道:“初静,身为正人君子,怎能如此小肚鸡肠,将来如何成事,快道歉。”
莫初静心中自然不服,但面对师姐威严的目光,还是不情不愿地道了歉。
寒清不喜欢咄咄逼人,在看莫初静别别扭扭的道了歉后,立马换上一副和蔼和亲的模样,温柔地拍拍晚辈的肩膀,和颜悦色道:“无妨,十几岁正值年轻气盛,难免有些急躁也是有情可原的。”
莫初静感受着肩上轻柔的拍打,言犹在耳,他顿时对自已方才的畅所欲言感到羞愧,连忙真诚道歉:“师姐的教训,言之有理,晚辈不应对前辈出言不逊,请前辈责罚。”言罢,便要下跪,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托起,寒清有些不满地看着他,郑重道:“公子,男儿膝下有黄金,怎能随意对他人下跪,汝的歉意寒清收下了,责罚也免了,望公子今后行走江湖,无拘无束。”
“多谢前辈。”莫初静有些羞涩地拱手作礼,道。
“咳!咳!”游夏枝干咳两声,眸中闪过一丝不耐,下一秒却笑得如沐春风,“初静,清儿不忍责罚你,师姐却未必。”
“师……师姐。”莫初静胆战心惊,看向游夏枝的眼神多了一丝畏惧。
“夏枝。”寒清扶额叹道,“别太过了。”她生怕这醋坛子一着急就把自家师弟给大卸八块了,尤其是游夏枝还给她了个“你放心”的眼神。
“嗯?”游夏枝挑眉,话音未落眼前的少年却已然汗流浃背,像是个接受判决的犯人。恐惧萦绕着他。
“还不走?”游夏枝忽然道。
“啊……啊?”莫初静懵了一瞬,反应过来是却迎来飞踢一脚。
扑通!
巨大的水花忽然炸裂,两舟瑟瑟发抖,相互依偎。
“呃……”
“他喜水性,没事。”游夏枝笑道。
寒清的担忧霎时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喋喋不休的话语,毫无疑问,全是关于莫初静的。
比方说“他贵庚多少?”,“是你何人?”……
游夏枝虽有不满,但仍是细心的一一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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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他是你师傅莫潇尘的孩子,姓莫名离,字初静。”两人撑伞走在临江的街道上。窸窸窣窣的声音十分悦耳,周遭尽是慌张回家的人,有的流离失所的乞丐都找到了避难之所,除有些酒馆里谈笑自若的人。
“嗯。”游夏枝答道,“初静这人并无恶意,不过是喜欢找人切磋罢了。”
“……”寒清罕见地沉默。
游夏枝顿感不妙,迟疑问道:“莫非你说的那个黑衣小生就是……”
“错不了。”寒清笃定道,“他的武功与你有几分相似,而且还有这个喜好。”
“……”游夏枝好半晌,才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自已的同门师弟竟跟清儿切磋,而且还没有缺胳膊少腿。
难不成自已要被同门师弟绿了???
游夏枝顿时觉得自已头上多了块绿头巾,面色略微阴沉。若不是见寒清眼神清澈。毫无杂质,恐怕莫初静不足半炷香,便会被挫骨扬灰,灰飞烟灭。
“夏枝,到了。”寒清停在一家卖酒的店铺前,“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为什么?”游夏枝不解地问。
寒清有些尴尬,她勉强解释着,“嗯……这人有点……呃……不修边幅……嗯,总之……”
砰!
“为人何处不相逢,一叶浮萍归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