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多远你也能追上,不是吗,夏枝?”寒清无语道,“松开。”
游夏枝收回手,坐在她身旁,笑意盈盈,“能给清儿留下此等印象,在下深感荣幸。”
“别贫了。”寒清盘膝而坐,一只手撑着下巴,“冀州人氏难道都像你这般聒噪?”
“不全是。”游夏枝道,“你不也挺聒噪。”
“呵,得,今夜暂且放你一马,若有下次,定不轻饶。”寒清躺了下来,枕着两臂,望着残月出神。
“说句实话。”游夏枝侧躺着,“你变了很多。”
“哪变了?”寒清反问。
“很多,说不清。”游夏枝答道。
寒清嗤笑一声,翻身面对她,“若是十六岁的我,那就罢了,总……”
“总不能回溯到七年前吧。”游夏枝接道。
“呦,这么熟练。”寒清挑眉,突然伸手,抚着游夏枝的面颊,声音轻挑,“看来平时没少监视我嘛。”
游夏枝刚要开口,腰间一痛,她的手抚上去,握住一个细长冰凉的硬物,她视线上移,见那只金钗已然不再寒清发上,轻笑一声,道:“用金钗来发泄,倒是你的风格。”
寒清尚未反应,忽得一凉,接着剧痛随之而来,游夏枝下手极其迅速,她只感到短暂的眩晕,便彻底昏过去。
游夏枝紧紧拥抱着寒清,她看见紧握的刀片没入一半,另一半磨蹭着手心,殷红的血从手心溢出,与她的缠绵在一起。
荒谬,癫狂,罪恶,被完完全全的暴露在洁白的月光下,却又似屏障般不为所觉。
也许,是清气看不起浊气,觉得浊气本浊,煞是污秽,因而自诩清高,而浊气自残形秽,万年也不过如此。
游夏枝抱着寒清越过千万楼宇,回到客栈,她为她包扎好伤口,洗了个澡,便抱着她安然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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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丞相府。是夜。
游夏枝被逼无奈换上一身端正的墨红色衣裙,头上昂贵的钗饰沉如巨石,压得她不得不偷偷去掉两支没用的,使自已能直起身来端正行走。
当为她梳妆打扮的婢女纷纷退去,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已,时隔多年,今非昔比,唯有那属于游家大姑娘端庄的气质与得体的举止印刻在骨子里,尚未散去。镜中豆蔻年华的少女不觉娇小可人,倒是有些俗气缠身,不应出现的潇洒被关押在深处,不可显露。
这样便好,把事情应付完,就赶紧回去。她想着,起身跟着婢女去往前院。
院落空旷,红灯挂悬。正值夏日,夜里清风拂面,极为凉爽。
她坐在席上,看着与丞相大人交谈甚欢的柳宗主,不免叹气。
太无聊了。
她左顾右盼。觥筹交错、清酒留香,许多人已经聊上了,而她因年龄过小,来这师傅说让她见见世面,顺便玩乐便好。
她面对轻松的气氛,不免某些尴尬,只得喝下醇香的美酒,看着迷人夜色打发时间。
“墨小将军年少有为,木兰军所向披靡……在下敬你。”柳宗主突然说道。
游夏枝顿时来了兴趣,她全神贯注地听着,只闻一道随性洒脱的声音客气道:“柳宗主抬爱了,不过是尽微薄之力,为国分忧,不及各位英雄好汉,行走江湖,为民除害。池清一届莽夫,柳宗主这杯酒怕是无福消受了,来。晚辈池清敬各位英雄好汉,而柳宗主这杯,晚辈就当敬给鞠躬尽瘁,为国捐躯的各位英烈了……”她一通花言巧语,说得合情合理,哄得在座各位喜笑颜开,尤其是柳宗主,嘴角恨不得翘上天去。不过必须面子,她只得小酌一杯回礼。
清酒下肚,烧得她面部通红,她缓了一下,便想着继续愣神,刚一抬眸,就对上墨池清似笑非笑的眼神,凤眸清澈,带着几许暧昧不清痴迷地看着她,似有三分不可言说的欲望。
游夏枝看得出神,十六岁的墨池清不仅性情洒脱,能说会道,还……十分撩人,虽只是对视,可她的每一个眼神似有不同,一边与她人交谈甚欢,另一边撩得人面红耳赤。
游夏枝面色通红,北方的烈酒她实在受不住,只得找个机会,先行离去了。
支开婢女,她跌跌撞撞地来到一处幽静的院子。院中有一棵杏树,早已过了花期,只留郁郁葱葱的枝叶盘虬交错。月季次第开放,五彩缤纷,浓郁的花香沁入心脾,醉生梦死间,有人从后抱住她。
青竹淡雅的清香将她团团包围,游夏枝尽管已经神志不清,却仍然认出此人,毕恭毕敬道:“墨小将军不在席上,跑来这僻静之地,可……”
“嘘。”墨池清赶忙掐了她一把,接着在她茫然的眼神下钳制住她的双腕,捂着嘴拖到月季花丛中。
“唔!”游夏枝挣扎着,墨池清无奈,只得压在她身上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别动,有人来了。”
她的语调微微上扬,热气尽数喷洒在她的耳廓上,熏红了大半只耳。墨池清看着这神奇的一幕,不禁捏了捏,手下细腻光滑的肌肤微微发烫,视线侧移,她看着身下人通红的面颊,忍俊不禁。
在墨池清掐游夏枝胳膊时,她就清醒了大半,如今这一撩拨更是清醒,她感受到手下紧实的肌肉,用力一掐,身上的人登时面色煞白,微微蹙眉,似是痛极了。
游夏枝微微睁眸,她反复摸了摸,手上顿时湿滑一片。即便有花香与竹香阻挡,她仍是敏锐地闻出一股腥味。
墨池清已然面白如纸,但依旧不愿放开,游夏枝向她示意,也只是固执地摇摇头,没法,游夏枝只得捂住,期望血流得不多。
半晌,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透过茂密的枝叶望去,只见一对嬉笑的男女正打情骂俏。
游夏枝目瞪口呆,这男子看着只是普通宗室之子,而那女子便是今日与游夏枝一同前来的医药盟弟子余芊。
相对于游夏枝的震惊,墨池清倒是习以为常,甚至还饶有兴趣地心中作评。
待两人离去,墨池清才将游夏枝带出花丛,她一手捂着侧腰,一手拉着呆若木鸡的游夏枝狂奔。
当游夏枝反应过来,人已经在墨池清房中了。
“游姑娘,天色已晚,要不今晚就在此歇息吧。”墨池清开门进来,身上的竹月罗裙脏污不堪,腰处的大片殷红犹为明显,“明日我送姑娘出府,哦,方才我让下人准备热水,姑娘等会儿洗洗……”她絮叨了很多,见游夏枝心不在焉,便上前唤了两声,话一出口,便被游夏枝摁倒在榻上。
两人虽身量相似,常年习武,可墨池清久居边关,本就消瘦,又受了伤,自然比不过全盛的游夏枝。
游夏枝解开她的衣带,扒开里衣,腰上狰狞的刀伤缓缓吐出鲜血,印湿一片。
“我真没事。”墨池清看她慌慌张张地吩咐着,无所谓道。
游夏枝取回药膏和纱布,她一边处理,一边道:“没事,都伤成这样了,不必逞强。”
处理好后,热水也备全了。墨池清本想先让她洗,自已随后,可游夏枝却道:“墨小将军,若是你出了事,我也逃不掉。”
最终在她的喋喋不休下,墨池清屈服了,褪去衣衫,窈窕的身段和遍布全身的伤疤令她一惊,她心痛地抚摸着她伤痕累累的后背,皮肉外翻,陈年旧伤交叠在一起。面目全非,她颤声道:“疼吗?”
“不疼。”墨池清笑道,“精忠报国上沙场,哪个不是伤痕累累的。”
“可你是女子啊。”游夏枝有些哽咽道。
墨池清宠溺一笑,道:“小蜜桃,木兰军全是女子,她们也能征战沙场,哪怕伤痕累累也不停歇,不死不休,无非就是一死,多做些好事好投胎。”
游夏枝整理好情绪,不禁浅笑道:“八年前的事你还记得。”
“那当然。”墨池清调皮笑道,“游女侠的丑事只有我一人知晓,不记得怎么行。”
说着,墨池清忽然道:“要不等会儿咱们去摘桃吧,丞相府的桃挺甜的。”
“好。”她道。
结果当晚两人躺在榻上,游夏枝道:“你对丞相府如此熟悉,摘过多少次?嗯?”
“额,也就两三次而已,得到允许的,不然我能那么胆大包天。”墨池清熟练地反驳。
“那怎么做到这么熟练的?”游夏枝问。
“无他,唯手熟尔。”墨池清下意识答道。话音刚落,脸色一变,看向游夏枝的眼神变得微妙,随即了然,气鼓鼓地窝在被子里,沉默不语。
游夏枝拍拍身边的“肉包”,笑道:“好啦,不是故意套路你的,大不了我向柳宗主说说,给师傅传个信,多留几日可好?”
墨池清露出一对清澈的凤眼,“当真?”
“当真。”游夏枝宠溺地抱着她,“睡吧。”
濛濛细雨,月明星稀。
翌日,游夏枝一早便闻一大喜事。由于事情复杂,有些事尚未解决,而且丞相有意多留他们几日,所以回去的事暂定。
游夏枝没想到一语成谶,不过也无所谓,就同墨池清回将军府住了几日。
这几日除了日常事务,便是墨池清带着游夏枝穿梭于京城街市。
“你喝不了酒?!”半夜三更,二人在书房里,墨池清放下手中的竹笔,震惊不已。
游夏枝看着她,有些羞涩地点头,道:“我虽是冀州人氏,可自小在南方生活,喝惯了米酒,所以就……”
“嗯……这难办了。”墨池清沉思着,“喝不惯烈酒,却又想喝北方的酒。”
她唤来吉祥,与她说了几句,便道:“南城有一人,名唤展四郎,他酿酒多年,是京城著名的民间酒师,他或许可以。”
游夏枝应了一声,有些困倦,但仍是极力睁着眼。
“你困了,要不明天再说。”墨池清侧身抱着她,道。
游夏枝摆摆手,拿起桌上的瓷杯喝了一口。绿茶清新,带着一股迷人的香味,诱使她喝了个精光。
她舔舔嘴唇,意犹未尽,墨池清眉眼弯弯,又给她倒了一杯。
游夏枝忽然感到浑身燥热,她看向墨池清,眼神涣散迷离。墨池清顿感不妙,她夺过瓷杯,浅尝一口。
果然,有人下药,还是下给她的。
她立马抱起游夏枝放到梅花屏风后的美人榻上,随后出门吩咐下人找大夫,备凉水。
另一边,游夏枝神志不清的蜷缩在美人榻上,她浑身烧得滚烫,豆大的汗珠纷纷滴落,浸湿了额头的碎发。
好热,没来由的燥热贯穿着她的四肢百骸……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覆上她的额头,她下意识捉住,边蹭边模糊不清地嘟囔几句。
那只手微微发颤,清亮温润的声音有些羞涩道:“夏……夏枝,你先放开。”
游夏枝听不真切,她一把扯过,墨池清猝不及防跌倒在她身上,呼吸缠绵,温热的唇瓣被轻轻叼住。
“唔!”墨池清被她圈禁在怀里,方才手中的书本掉落在地,唯有紧攥的竹笔在衣裳上画出一条蜿蜒的墨河。
外面窸窸窣窣的雨声掩盖了两人急促微弱的喘息,一阵天旋地转,墨池清的后背撞到冰凉的地板,她呜咽一声,身上那人夺走她的竹笔,扯下她的发带,缚住她的双手,丢在头顶。
墨池清被吻得情意迷乱,她想挣扎,却顾忌游夏枝,没用全力,只得任她压着,由她乱来。
翻云覆雨间,她听到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推门,却只是静了一瞬便又退出去。
是吉祥。墨池清心想。可她在干嘛?退出去是何意?
于是乎。一时鱼水之欢,一生情投意合。
翌日,游夏枝坐在地上,怔愣地看着躺倒在一旁衣衫不整的墨池清,又看看手边湿滑的竹笔,哑口无言。
直到墨池清醒来,看到一片狼藉,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平静地穿上衣裳,去找吉祥。
沐浴后,墨池清惭愧道:“抱歉,你受苦了。”
“没……没事。”游夏枝慌忙道,“我已满十三,迟早是要嫁人入洞房的,我……”
“嗯?”墨池清突然笑道,“这么说,你我已经入了洞房,成夫妻了。”
“不……不是这个意思。”游夏枝慌忙辩解。怎料墨池清微微眯眸,妩媚多姿,柔声唤她一声“夫君。”
游夏枝突然顿住,墨池清转过身来,发丝从她手中流走,还未来得及反应,墨池清便从后环住她的腰身,凑到耳边轻声唤着。
“夫君,夫君……”
游夏枝不知道自已后来是怎么度过的,只知道最后离去时,她灿烂的笑容化作心中不舍,一切宛如黄粱一梦,留在了七年前短暂的十二个日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