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已经在西北边境待了两个月的木兰军正等待着匈奴人的第九次出兵。
年轻的墨池清墨将军刚刚和手下三将商量好对策,她此刻现在城楼上,遥望着滚滚黄沙,霞光满天,远处挣扎在地平线上的半轮红日正缓缓退场。缕缕青烟直冲云霄,白云飘飘无牵无挂,烈风宛若敌人的刀刃,割得她细腻的肌肤甚是粗糙,在烈日的曝晒下,皮肤呈健康的麦色,凌厉的凤眸带着独特的野性,桀骜不驯地望向远方。墨发杂乱无章地交织在一起,宛若奔腾的野马,在卷着黄沙的春风中肆意奔跑。沉重的铁甲布满令她骄傲的划痕,裹着布条的手紧握着一杆铁枪,一刻都不松懈。
“将军!”身后杨依依气喘吁吁地声音倏然响起。她走过去,与她并肩而立,调侃道:“就知道你在这儿,昭儿方才正哭喊着找你呢。快快,赶紧去安慰安慰人家。”言罢,便自然地接过墨池清手中的长枪。
墨池清头疼地阖上双目,语气无奈,“昭儿和清儿年芳十三,来这不免水土不服,我又长期不在身边,你也不帮忙哄着,这可如何是好。”
“嗳?什么叫我不帮忙哄着,你别想推卸责任昂。这不是没辙了,我才来找你嘛。”杨依依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反驳道。
墨池清刚想说些什么,一个清晰稚嫩的声音突然唤道:“墨姊姊!”
墨池清无奈一笑,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给了杨依依一拳,随后绕过嚎叫的杨依依,径直来到昭儿面前,问:“昭儿怎么不和你寒阿姊待在一起?”
“她太无聊了。”昭儿不假思索地答道。
墨池清看着远处一脸茫然的寒清缓缓走来,忍俊不禁,道:“那墨姊姊不无聊吗?”
“不无聊啊。”昭儿笑道。
墨池清再三确认,昭儿懵懂地反复答道,望向她的眼神充满疑惑,缓缓转身,便见寒清那张黑如锅底的脸。
“啊啊啊!”昭儿吓得缩在墨池清怀里,“寒清你去打架了!”
寒清脏兮兮的脸上尽是委屈,她看着昭儿,一副心碎的表情令人心疼。
若是旁人定会心疼地上前安慰,可昭儿不是常人,只见她愤愤不平道:“谁把你打哭了,走,我帮你揍她。”
寒清:“……”
墨池清忍不住提醒道:“昭儿,你觉得以你寒阿姊的能力会被人轻易欺负去?”
昭儿苦思冥想,最终答道:“可能。”
……
沉默,良久的沉默。
直到官媛矜清朗温和的声音传至耳畔,三人才反应过来。
一身轻甲的官媛矜风尘仆仆,额上的伤痕仍不断地吐出血液,她颤抖着双手,一瘸一拐地把京城的信交给墨池清,道:“再守三日,援兵可至,还有家书我也分发给大家了。”
“嗯,好,做的好。”墨池清拍拍她的肩膀,“你先去歇息吧。清儿,昭儿你们也是,先去找谢舒好不好。”
二人应了一声,就一同跑开了。
墨池清见仍杵在这,疑惑问道:“还有事?”
官媛矜眸中闪过一丝迟疑,但仍是干净利落地掏出一封家书,双手捧着,毕恭毕敬道:“将军,这是墨府的。”
墨池清狐疑地接过家书。打开看了两眼,便笑着搂过她的肩膀,道:“那么严肃作甚?不过是墨老催婚口吐芬芳,你呀,就去休息一下,养精蓄锐,才可所向披靡。”
官媛矜缄默不言,只是放下她的手,没头没脑地问:“将军今年多大?”
“嗯……二八吧。”她答道。随后疑惑发问:“有什么问题吗?”
话音刚落,温暖的气流隔绝的烈风黄沙,独属江南的烟雨杏花似是浮现在眼前,令人沉醉,不知归处。
官媛矜紧紧抱住她,冰冷的金属令她浑身一颤。
无奈。沉默。日落。黑暗。
晨昏交界,泾渭分明,交相辉映。沉寂中,黑暗中,唯有官媛矜温柔的嗓音在此回荡。
“你也是刚满十六,没有依靠,没有阅历,如何立足……”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多到让墨池清有些反应不及。
许久,声音渐散,官媛矜缓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推开墨池清,连声道歉。
突如其来的力道让她怔愣片刻,直到一声声真诚的歉意传入她荒芜的脑海,才思绪回笼,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天黑了,你赶紧回去吧,去看看家书,早些回信,让家人放心。”
“那你呢?”官媛矜问,“不回营帐看看它吗?”
“看什么?”墨池清面向皎月,月华倾泻,“家书吗?”
“……”
“不必了。”墨池清讥笑道,“你也略有耳闻,我是生是死,他们并不关心,谢谢。”
后面嗒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月华勾勒出地上孤傲的影子,猛烈的春风拂过她饱经风霜的面颊,刺痛使清醒仍存,月华使愁绪未了。有时,她希望这些烦恼,沉寂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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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花落,物是人非。临江高大的楼宇上,寒清躺在排列整齐的青瓦上,眼光黯淡的望着璀璨明亮的夜空。
奇怪。明明在朝堂之上,五年间习以为常的事情怎么就这么难以接受。还如此狼狈地跑到这来,果真是矫情许多,被宠坏了。
想到这,寒清不免想起游夏枝,这几日有她在,自已似乎就没怎么动手。她敢肯定,就算她真站在一群纳帮土匪中,也会毫发无伤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她不禁泄气,呈八字躺倒在瓦片上,生无可恋地想着:她总不能为了这把自已嫁给游夏枝吧。有违人伦,过于羞耻的想法一出现,就被她驱散出去。
她坐起身来,任由月光勾勒着她曼妙的身形,任由张扬的发丝随意飘散,苍白的肌肤透着银色的光晕,有些透明。脸上淡漠的神色却好似覆着一层忧愁与思念。
她双手抱膝,把头深深埋在腿中,红色的丝绸滑落至关节处,一截藕臂似乎透亮,熠熠生辉。
委屈,愤恨,迷茫,淡漠。一瞬间百感交集,喜怒哀乐,皆为虚无。直到光辉普照,草长莺飞……
青瓦轻微的碰撞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刚想抬头,便被一个力道强硬摁了下去。
紧接着,愠怒苦涩的声音倏然传来,“跑这么远,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