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扬溪不可置信。明明前几日两人刚见过面,明明三年后再次重逢,怎么人说走就走了呢?
这是意料之外,亦在情理之中。
寒清连忙扶住她,语气镇定自若,“你和她的事,我知道,刚重逢却又永远地离开,那种感觉……不好受吧。”
叶扬溪闻言,嗤笑一声,声音中弥漫着苦涩,“多谢,祝将军和游女侠长长久久。”
寒清微微怔愣,便听她又道:“我叶扬溪不指望他人垂怜,但愿两情相悦之人长久,将军,您不必再欺瞒了。”
寒清听她如此,也做无用的不反驳,无所谓地答道:“欺瞒总是有好处的,即便我确实心悦于她,但你知道,她不可能倾心于我。”
叶扬溪沉默半晌,随即无奈浅笑,“将军,不要被表象所迷惑。花开花落,有些事错过了,那就没有了。”
“叶姑娘,你恐怕是累了,毕竟很少有人会像你一样痴情。儿女情长,于我如浮云。”寒清淡淡道。
叶扬溪瞧她这副不愿承认的样子,只得长叹一声,转移话题道:“将军不想问问我怎么知道您的身份的?”
“知道了便是知道了,我无心隐藏,叶姑娘聪明伶俐,知道是迟早的事。”寒清淡然道。
叶扬溪微微怔愣,便听她又道:“我从不吝啬对他人的评价,胆小鬼。”
叶扬溪懵了一瞬,随即哑然失笑道:“多谢将军。”
“罢了,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没留住她,也没护住她,但也没有去伤害她。”寒清冷冷吐露现实。
叶扬溪眸光晦暗,不再言语。
“你知道千红浮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寒清转身,仰望着穹顶的一轮缺月。晓风残月,二人无言。
半晌,只听叶扬溪问:“将军想知道些什么?”
“所有。”寒清冷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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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游夏枝将官素羽带到了溯府(官家),她站在床边,凝重的眼神定定地看着正在医治的楚千烟,面露难色。
“伤得不算重,过会儿就醒了。”楚千烟收拾东西,温声道。
游夏枝看向官素羽,不禁叹息,“明明能平淡地过完一生,怎么偏偏被清儿盯上?”
“哎。”楚千烟站起身来,“你还是放不下。”
放不下。游夏枝心知肚明,便道:“我早放下了,也该放下了。”
楚千烟无奈一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看你爱而不知。”
“哎,那怎么办?”游夏枝彻底泄气了。
楚千烟轻笑一声,“我看你是放不下了,倒不如顺其自然,大胆去做。”
游夏枝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仿佛在说“你是认真的?”。
“从前你劝我放下,现在你劝我顺其自然。”游夏枝不禁幽怨地看了她一眼。
“你啊你。若是没有那件事,是不是就一纸婚书献上了。”楚千烟打趣道。
游夏枝长叹一声,不禁感叹,“世事难料啊。若是旁人,我早就恨之入骨,父债子偿,可她……哎,我恨不了。”游夏枝觉得自已就是纯贱,偏偏就盯着一个人不放,还不敢去,不就是没事找事吗。
“父债子偿,哈。你知道吗?这是我听过最无能的词了。一个人懦弱无能,奈何不了父便去欺负子。”楚千烟讥讽道,“这本就毫无用处,谁都知道,可偌大的朝廷,谁又在乎?”
“……”游夏枝默默地看着。
楚千烟镇静下来,只听她道:“墨老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千烟。”游夏枝终于开口道,“你久居深宫,不懂。”
不知哪句话刺痛了她的神经,楚千烟脸色苍白,但仍是耐心听她说完。
“墨池清的母亲是个娼妓,在生下墨池清后,便被墨老将军抛弃,从此带着墨池清远离京城,颠沛流离,结果不知怎的,墨家忽然派人把她接回去,后面的你都知道了。”
“一个初入茅庐的小将军,还是个女子,又是接连不断的动荡,朝廷内人心惶惶,墨老将军肆意屠杀官员令人胆战心惊,况且墨池清本身就得罪了不少官员,自然什么祸都可以强加于她,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这太公平了。”楚千烟虽然惨遭毒手,可依然愤愤不平道。
游夏枝无奈一笑,“我们不也是这样吗?”
楚千烟顿感心虚,“可这也……”
“对于我们这些家破人亡之人,不都一样吗?”她自嘲道。
“那你还……”
“我想知道所有,起码比现在不清不楚好,你不也是,只是想知道这些。”游夏枝道。
楚千烟无言地看着她。她自十二岁便游于江湖,偶尔为墨池清办些杂事,对朝廷之事本就了解甚少,游夏枝这一番言论也算是涨见识了。
“太过清醒,才爱不了,恨不得。”楚千烟道。
“我也希望能蒙上一层雾,这样也不必看清,简简单单地爱恨情仇,不用这样摇摆不定,当一个明知是戏,却自我欺瞒的傻子。”游夏枝道,“太累了。”
楚千烟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她喃喃道:“算算时间,她要来了,你先走吧。”
逐客令已下,楚千烟也没理由留下,只得留下一句,“再看看,兴许她对你有几分真心。”言罢,便匆匆离去。
砰一声巨响,游夏枝烦躁地坐在床边,她双手抱头垂下,不禁懊恼自已方才的话语,同时也在思考楚千烟的最后一句话——兴许她对你有几分真心。
真心。游夏枝想,她怎么可能对她坦诚相待,真心对她来说根本没有,同理,若要游夏枝相信一只狐狸对她是真心,那她宁愿相信她师傅有了新欢。
正思索着,嘎吱一声如惊雷般在她颅内炸响。游夏枝猛然抬首,猝不及防地撞上寒清略微错愕的凤眸。
“……”
游夏枝注视着她平静如水的眼眸,如幽潭般深不可测,月光悄悄覆在水面上,掩住潭底的万千交织的情绪。除了醒目的错愕与疏冷外,再无其他。
果然,依旧如此。
看不清,摸不透,谁知道她有没有真心?
她觉得自已方才的期待宛若烟尘,易聚亦易散。眸光黯淡些许,微微垂首,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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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寒清送别叶扬溪后,便匆匆赶来。刚一进门,便见游夏枝闷闷不乐地垂着头,像是受了委屈。
怎么这个样子,被谁欺负了?
寒清心中茫然,她缓缓关门。嘎吱一声巨响惊得她眼眸微睁,她蓦然回首,四目相对,她呆滞片刻,不禁回想起叶扬溪那句——将军,不要被表象所迷惑。
她看着她,而她不足片刻便垂首不语。
怎么,是不想见她吗?寒清不由得一阵失落。连装都不愿意装吗?
她哑然失笑,面上的冰雪似是凝固般冷冷清清,心里微弱的烛光在这一刻也熄灭了,留下一片狼藉。
入戏人,永不识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