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临江郡依然一片祥和。对于百姓来说,管你达官权贵谁存谁亡,只要自已丰衣足食便可。
此时午时,淮阳面馆。几位膀大腰粗,肤色黝黑的民间老汉正津津有味地谈论着近期的琐事。
“今儿那叶府前的几位官老爷你们看到没?”一个老汉率先发问。
“没有啊。”另一位老汉愁眉苦脸地说道,“这几日官爷们把关严了许多,我忙着过关,哪有空去叶府那头瞧?”
“对啊,老赵,兄弟几个除了你,谁还有空去操心那等子闲事。”有位较年轻的老汉道。
老赵吃了碗酒,听兄弟几个这番话,当即便不满道:“我老赵那叫防患于未然,就昨日那几位官爷,你们知道是谁吗?”
“谁呀?”一道清亮的声音忽然问道。
“大理寺武九郎是也!”老赵粗犷的声音震耳欲聋。
“武九郎?”那声音自身旁响起,如晨露滴落,十分悦耳。
老赵扭头,酒意上头,他勉强定神一看,呼吸一滞。
此人约莫二十有余,一身藏青布袍衬得“他”的肌肤越发雪白,身材高挑却不似寻常男子般健壮,反倒有股病态之色。墨发被一根木质发簪松松束起,慵懒却不凌乱。“他”的面容生得极好,有倾城之势。一双微挑的凤眸勾人心魄,乍一看倒有几分女相。
身旁的人轻轻推了老赵一下,他这才回过神来,结果话一出口,便是胡言乱语。
“公子,您有所不知,这武九郎乃当今武后之侄,有……”他这样东拼西凑的说了一通,大部分都是家喻户晓的,对这位“公子”来说毫无用处。
“公子”沉默不语,面上微笑着听老赵喋喋不休,实则心思早已飘向门外。
怎么还不来?该不会迷路了吧。
“赵爷。”身后清亮的声音温声道。那青袍“公子”倏地准备起身,却被身后那人摁住肩膀,动弹不得,“我家公子已有婚约,且性情单纯,若方才有得罪之处,我代他向您道歉。”言罢,便拉着青袍“公子”快步离开。
老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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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
“游夏枝,你放开!放开我!”青袍“公子”奋力挣扎,面上有了几分怒色。
“不行,清儿。”或许是出于礼貌,游夏枝温和地回了她一句,手上却依旧拽着她的袖子,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待两人进了喧嚣的酒肆,游夏枝才依依不舍地放手。
寒清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本想说她两句,以解心头之“怒”。可刚要发话,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视线移至他手上拎着的油纸包。怒气顷刻间消了大半,眼睛亮得出奇,凤眸死死地盯着油纸包,宛若饿虎扑食,似乎下一秒便会扑上去撕咬。
游夏枝瞧她这副蓄势待发的模样,微笑着拉他找地儿坐下,葱玉的手指捏着麻绳,在寒清迫不及待的目光中缓缓接开,随后又神神秘秘地拨开层层油纸。
整这么神秘,该不会……寒清内心还未猜完,一个个玲珑小巧的甜糕便依次出现在眼前。与北方不同,临江的甜糕娇小可爱,花香四溢,对于嗜甜者可谓是极大的诱惑。
寒清痴痴地看着眼前色泽醇美,样式多样的甜糕,似乎下一秒表演生吞下去,可……
寒清又看了眼游夏枝,她不想在别人面前失了体统,尤其是这家伙面前。
“来了临江,将军若不尝这嘉肴,岂不可惜。”游夏枝似是心领神会,她细细挑选了一个散发这桂花清香的甜糕,用两指轻轻捻起,送到寒清嘴边,杏眸溢满了似水柔情。
寒清就等她这句话,便也不顾及那么多,轻轻咬了口送到嘴边的甜糕。
“!”修长白皙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游夏枝微微怔愣,凌乱的墨发下耳朵愈发滚烫发红,她沉浸在那一瞬息的触碰,温热的触感令心里的阴霾顷刻间一扫而空,微凉的清风透窗袭来,舒服极了。游夏枝心如乱麻,丝毫没注意到手上的甜糕已被夺去。
“这糕从哪儿买的?”寒清含糊不清地问。
游夏枝回过神来,一手支着下巴,笑道:“自是从临江买的。”
“……”寒清无语地瞧着她笑意盈盈地眸子,直截了当地掏出自已鼓鼓囊囊的钱袋扔在桌上。
游夏枝懵了一瞬,随即便明白她的用意,礼貌回绝。“不必。”
“我不想欠人情。”寒清把钱袋推了推,道。
游夏枝把钱袋推了回去,无奈解释道:“来者是客,在下总不能让将……寒大小姐自掏腰包。”
“游女侠还真是热情好客啊。”寒清调侃道,甚至还气定神闲地抿了口茶水。
“不过是尽夫之责,姑娘抬爱了。”游夏枝面对她悠然自得的模样,随口回了一句。一边把玩着对方的折扇,一边偷偷去瞧她的神色。
果不其然,纵使寒清再厚脸皮,可身处着人满为患的场合,也不免羞红的脸,低声道了句,“不知羞耻。”
“姑娘这是什么话。”游夏枝无辜道,“在下也没说是姑娘的夫君啊。”
“那你是谁的夫君!”寒清突然喝道。她感觉心头那股没来由的火似火山喷发般喷涌而出,一股紧张感贯彻了全身。
游夏枝朝周围的吃瓜群众微笑地摆摆手,随后转过来冲寒清笑道:“难道清儿想认我为夫。”
“才不是。”寒清嘟囔着,一把抓起甜糕吃了起来,双眸却死死地看着游夏枝,一刻也不敢松懈。
游夏枝眉眼弯弯,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莞尔一笑,“那清儿准许我这样叫你吗?”
从宴席那次就这么叫了,到现在才反过来问我,是不是迟了些。寒清看着面前温柔似水的女子,她总是浅笑着,翩翩那笑容最令她如沐春风,醉生梦死。
她是故意的,一定是。寒清异常笃定。就是想看自已难堪。
“……那我叫你阿枝不过分吧。′”寒清道。
“不过分。”
“……”寒清一脸凝重。
“逗你的。”游夏枝忍俊不禁。看来清儿仍以为二人在无形的比试,“若是真这样叫,恐怕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寒清的拳头紧了又紧,终究没有鲁莽地挥上去,可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几年不见,你倒是变了许多。”
“只许官兵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游夏枝意味深长地说道。
“……”寒清干咳了两声。确实是自已在先,可……
寒清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多亏你提醒我。她左顾右盼,同样回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游夏枝心下一惊,有些紧张的看着寒清,好像玩脱了。
只见寒清神色一变,一双幽深的眸子顿时蓄满了泪水,楚楚可怜地望着游夏枝。平日里盛气凌人,冷淡疏离的模样在这一刻一扫而空,唯有那不明真假的柔弱与无辜无限放大在眼前。
“……”沉默席卷的她的脑海。游夏枝呆滞地看着她,一双杏眸睁得如桃核大小,已是无法言语。
寒清见她已哑口无言,便知目的已成。可气氛都到这份上了,若不唱完,岂不可惜?
“阿枝~”寒清茶里茶气的声音自寂静中陡然响起,不大不小,刚好被周围涌动的人群听得清清楚楚,引得众人纷纷止步围观。
“阿枝~”她又唤了一声,“我同你厮守十余载,你为何对她叶扬溪念念不忘……”
“???”游夏枝被她的一串惊世之言所震撼。有必要吗?
“我知你是新科进士,与我这乡村野妇定为殊途,可是……”她紧咬唇瓣,哽咽的声音纷至沓来,“你也不能弃亲生骨肉于水火,不闻不问啊。”
“这……”游夏枝刚“想”解释,周围水泄不通的人群便涌上来,将她团团围住,出声谩骂。
游夏枝彻底无语了,无数的谩骂与私语传入她的脑海,吵得耳边鸣声嗡嗡,头痛不已。
她看着寒清夺扇而去,潇洒自若,不禁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看来这女扮男装没令她失望。
与此同时,二楼上的另一个身影趁此时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