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昭儿似乎意识到自已的失态,道了声“对不起”。就匆匆走开了。
“昭儿!”墨池清连忙叫住她。昭儿猛得驻步,头也不回地问:“将军想要知道些什么?”
冰冷淡漠的语气不禁令她发颤,但也只是一颤,随即她道:“这几日可否有人攀过柳山?”
“问这作甚?”昭儿下意识会道。
墨池清顿时冷下面来,“只是问问,回答与否,取决于你。”言下之意,你答也得答,不答也得答。
昭儿在怎么说也只是个平民百姓,纵使之前并肩作战,也平衡不了二人之间的差距。墨池清能容忍她到现在已经是极限,自已也应识趣。
“有一位雪衣姑娘来过,当时夜深人静,我正清理着外围的杂草,怎料转头遇见一个白色身影,吓了一跳。”
“你没察觉吗?”
“没有,那姑娘步伐轻盈,步步无声,身着白衣,形似鬼魅。”
“……”墨池清沉默良久。若不是知晓昭儿的秉性,她真的会怀疑这是个无理取闹的故事。
“还有呢?”她又问。
昭儿凝视着她的双眸,深不见底的幽潭里流荡着难以捉摸的情绪,却又极为亮眼,仿佛洞穿灵魂,看破红尘。她捏了把汗,强装镇定地保持沉默。
墨池清见她沉默不语,也不逼她。罢了,这些足矣。
“夏枝,出来吧。”墨池清淡漠道。昭儿一惊,慌忙环顾四周,并无他人。
“昭儿, 抬头。”墨池清无奈提醒,嘴角若有似无地勾起一抹浅笑。
昭儿倏然抬首,春风拂面,飒飒作响的柳枝控诉游夏枝的暴行。她背靠细柳,一袭黑衣覆盖在细长的枝条上,好似浓墨浸染,暗蓝的发带裹挟着万千青丝缠住微颤的柳枝,凌乱而自然,清池般的眸子微垂,掩下眼底纷乱的情绪,玉啄般的面容有些冷傲,却在墨池清抬时,笑得温和潇洒,满面春风。
昭儿面上霎时间出现了龟裂。沉默良久,才敢心中暗道:从未见过如此“两面三刀”之人。
“收起你的笑容,夏枝。”墨池清有些无语。在她眼里,游夏枝真的好天真,瞧她一脸不值钱的样,好……可爱?
不对不对。墨池清赶忙驱散脑中不可思议的想法。可爱一词怎么可能形容她呢?根据她在榻上的所作所为,可爱一词可以完全排除。
“清儿,可是有心事。”耳边略带关心的声音炸然响起,墨池清习以为常地侧头阖目,伸手抚上她的面颊,轻声道了句“君携风来,心事已了”。
游夏枝冰凉的手覆在她蠢蠢欲动的手上,微微一蹭,佳人便猛得抽出手,满脸羞红,愠怒地看着她。
游夏枝无辜地回看她,一双清眸噙着泪。
“……”墨池清属实被气笑了。明明是眼前这个人不安分,却装作这副无辜样,给谁看?
游夏枝倒也算识趣,知道可能被揍,于是乎收起了面上的无辜,转而换上副和蔼可亲的面容。
“……”好像更怪了。墨池清匆匆瞥向她青筋暴起的手,颇感无奈,手指轻轻勾住,然后再游夏枝震惊不已的目光中缓缓包住。
“清……清儿。”游夏枝面色红润,震惊不已,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道。
“嗯?怎么了?”墨池清双眼含笑,故作疑惑道。
游夏枝别过脸,嘟囔了几句,便也没再说什么。
正值夏日炎炎,两人的衣裳却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不一会,额头便沁出了大量汗水,浸湿了后背和衣领。昭儿见两人已经大汗淋漓,赶忙提醒墨池清下山。
她说得十分隐晦,但在墨老狐狸面前只是皮毛罢了。哼!若不是怕误事,她肯定要好好教昭儿些规矩。
“将军,保重。”昭儿回以大礼,真心道出这句在心里千回万转的话。
两人皆是一怔,面上匆匆回礼,便又匆匆离去。
柳山山麓。两人踏着满地桃花,向上望去,可惜浮岚层层,连那青柳也看不真切,不禁叹惋。
叹惋归叹惋,人生漫漫长路,总不能如此愁苦悲伤,多愁善感。两人皆是女中豪杰,很快便恢复情绪,思考着眼前这个大麻烦。
“清儿,”游夏枝率先开口,“你到底为何驻足于临江。”
墨池清闻言,无语道:“出事不去看看,我这个将军也不必当了。”
“可你不着急吗?”游夏枝仍有些懵,“如今外有康、齐、楚三国跃跃欲试,几次骚扰南北边关。内有皇子争权夺位,贪官污吏数不胜数,你的位置可是被人虎视眈眈很久了。”
墨池清柳眉微皱,折扇一开,有些烦躁,“这才两月便不行了,我大魏难道没有可塑之才了吗!”
“所以才更需要你回去。”游夏枝继续引诱着,眸光变得晦暗不明。
突然,墨池清折扇一合,“不行,现在回去肯定是被当靶子使。”
如今局势危急,她若不回,大魏定会败绩连连,到时候想逆风翻盘也也来不及了。可……墨池清垂眸看着脏污的袖子,身上的伤痕隐隐作痛。她若回去,必会被那帮老狐狸戏耍一顿,平复边关后找个理由除掉,那时消息传出,三国协作,军心大乱,短时间内定被灭国。她毕竟久居边关,对那帮敌国军将掌握的清清楚楚,按这个形势,大魏迟早要亡。
可若她去后朝中有奇才上阵岂不美哉?不,不会。墨池清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旦她去了,那几位令人头疼不已的皇子们便没了束缚,尤其是那个同她作对的二皇子,没了阻挠,直接造反,后面……想想都是一排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状。
她虽然不是什么忠臣,可毕竟是位将军,保家卫国才是她存在的价值,她唯一的信仰。所以要尽量把大魏的损失降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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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夏枝想到见到墨池清七日前,官府传出镇魂将军墨池清失踪已十五日。后面慢慢有人传出她遇害的消息,不由得心头一震。
这边墨池清正思索如何回答,便悄无声息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腰身被紧紧抱住,有些窒息,却又能感觉到对方因恐惧而颤抖。
“夏枝?”墨池清张口发问,游夏枝便紧紧抱住她,头埋在她的颈窝,显得弱小又可怜。
墨池清脑中霎时间一片空白。她来不及反应,便听游夏枝闷闷道:“你别走了,好吗?”
“你知道的,夏枝,这是不可能的。”墨池清无奈地拍拍她的后背,“我常年驻守边关,其余大半在京城度过……”
“那我跟随你,好吗?清儿?”游夏枝头脑一热,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墨池清闻言,神色微冷,她拽着游夏枝的衣领缓缓将人提起,“游夏枝,你等为侠义之士,游历成习,若跟着我,就没那么潇洒了。”
“可以。”游夏枝毫无犹豫地答道,“能在你身边就好。”
“你为何这么执着于此?”墨池清顺势捧起她的脸,注视着她清澈的双眸,“游于江湖不好吗?”
“游于江湖,并非我本愿。”游夏枝声若蚊蝇,“我不想再听到你有任何不测而无能为力了。”
“你说什么?”
“没,没有。”游夏枝慌忙避开,眸光黯淡,有些落寞,“既然你不愿,那就算了。”
墨池清瞧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语气不禁软下,“我没有不愿。”
游夏枝眸光微闪,刚要抬眸去看,额上温热柔软的触感令她浑身一颤,面颊染上二两薄红。一双白皙的手温柔却强硬的把她的脸掰过来,墨池清的凤眸微眯,带着浅浅笑意,忍俊不禁地注视着眼前有些羞涩的女子。
“乖,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一起游遍大江南北,好不好?”墨池清温声哄道。
“好。”游夏枝毫不犹豫地答道。
墨池清嫣然一笑,缓缓与她拉开距离,刚走没几步,脚下一滑,扑通一声,躺倒在地上。
游夏枝连忙上前扶起,“清儿。”
“夏枝。”墨池清拍拍身上的尘土,“那有人。”
游夏枝茫然回首,才注意到桃树下一具躺倒的白骨。
白骨身着破烂深色衣衫,骨上长短不一的抓痕和裂缝昭示着这具尸骨的惨状。
两人走上前去,墨池清不禁评价道:“这下场属实凄惨,也不知是得罪谁了,竟连全尸都未曾留下。”
“六指,能活这么大也是庆幸。”游夏枝蹲下身,观察尸骨的左手拇指旁被削得平滑的手骨,“硬生生砍下倒是个狠人。”
“哎,世事无常,这位兄台的一生也是个奇迹。”墨池清瞧他的深衫价值不菲,便啧啧称奇,“毕竟能活到这个岁数也是个能人,而且生平过得还挺滋润。”
“许是富贵人家的娇生惯养小公子。”游夏枝叹道。
墨池清闻言,折扇一开,“唉,不能这么说,有的大户人家也会果断抛弃六指子嗣,许是个独生子……而且家境好像不是很突出。”
“怎说?”游夏枝问。
墨池清合扇指着他的手,“我阿家说过,若手骨较为粗大,大部分是常年劳作的结果,况且这尸骨上有众多抓痕,手臂更盛,应是与野兽搏斗过。你想想若是普通富家公子能是这样。”
“……”
“鄙人虽不是验尸官,但对尸骨也有大致了解,周围你找找可否有野兽的残骸,或者武器。”
游夏枝听令绕尸体勘察一圈,并无其他。
“哎,许是哪个小生偷穿贵服,心虚逃到此处,自取灭亡。这情况在京城还挺常见。”
游夏枝闻言,松了口气,便听墨池清道:“来!帮人家入土为安。这么曝晒实在不好。”
“嗯。”游夏枝点头。
于是咱们心地善良,慷慨大义的墨大将军带着游女侠一起把这位兄台埋了。
“唉,终于好了,走吧,回去瞧瞧,看有没有什么动静。”墨池清擦了把汗,转身道。
“……”游夏枝回看了一眼,才道,“好。”
“嗯?”墨池清转身,问道,“看到什么了夏枝,什么让你这么出神。”
“没,没什么。”游夏枝忙道。
墨池清无言,径直跳上桃枝,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