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与昭儿并行的游夏枝小心翼翼地穿梭于林宇之间，群柳中，柳木木牌处处可见，密密麻麻，互相依偎。
“游女侠果然了得，连我大魏镇国将领的芳心也能俘获。”昭儿倚着一块巨大的青石板，凉凉地看着她，语气中藏满了威胁。
游夏枝察觉到一丝杀意，平淡笑道:“过奖过奖，鄙人能得到昭大人的青睐，也是三世修来的福分。”
“游夏枝，将军还未婚嫁，你莫要辱她名节。”昭儿横眉冷目，“做为游老将军之女，难不成连这都不明白吗？”
游夏枝微抬眉梢，眸光淡淡，“无需大人费心，草民为人正直，不会轻易对墨将军动手的。”后几个字她咬得清清楚楚，话落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昭儿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接着便抚上身后的青石板，轻声道:“姊姊们，将军来看你们了。”
“？”游夏枝侧头望去，只见长满青苔的石板上密密麻麻地刻着许多字。
昭儿偏头瞄了一眼，瞧她这副茫然的模样，开口解释道:“这上面的每一个名字都有对应的木牌。”
游夏枝俯身观察着青石板，密密麻麻的名字毫无例外全部都是魏体，十分潦草，她看半天也只能辨认出寥寥几字。
“杨依依，齐笙，苗酥酥，禾九桃，官媛矜，谢舒……”
“寒清。”背后清亮的嗓音陡然响起。游夏枝蓦然回首，便撞进寒清发红的眸子里，眸光微闪，隐约可瞧见一点泪光，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脖颈处，浸染出暧昧的淡红。
寒清浅浅一笑，手缓缓抚上她的腰侧，感受着对方的微颤，她越发的放肆了。
不过现在可不是挑逗的时候，寒清一路摸向游夏枝别在腰侧的短匕，猛得抽出。锋利的刀刃剐剐蹭着腰侧的布料，冰凉的金属好似蹭过肌肤，令她浑身一颤。
“清儿，你这是。”
“别动。”寒清一手环着她的腰身，半个身体落在她的背上，头轻轻歪斜，专注地盯着谢舒下面那个空位，伸出持有匕首的手，利落地插在上面，缓缓雕刻着。
游夏枝双手撑在青石板上，她垂下眼帘，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的动作。她的一笔一划干净利落，却又艰难，仿佛有只手抓住她，逼迫她刻上去。
“寒清”二字很快刻完，看着那两个端正娟秀的魏体，寒清只觉得心如刀绞。
刻上去，意味着归宿，证实着死亡。真正的寒清将安息于此，但她的故事将会继续，有人会为她续写，直到她的价值被耗尽，同其他人一样，遗忘在历史的长河中。
“将军，寒清她……真的走了？”昭儿面色难看，迟疑出声。
寒清，啊不，墨池清将匕首插回原处，起身，沉默地点点头。
昭儿不禁掩面而泣，墨池清自知此事无力回天，也不如往日般呵斥了，她走上前僵硬地抱着她，面无表情，沉默寡言。
许久，昭儿逐渐稳定情绪，她抬手擦了擦满面的泪水，轻声开口:“将军……”
“嗯。”墨池清心领神会，转头对游夏枝道:“夏枝，能否……”
“好。”瞧她这犹犹豫豫的模样，好似她俩之间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而她……算了。
“下山等你。”言罢，便转身离去。
昭儿呆滞在墨池清怀里，看着游夏枝远去问道:“将军，这……”
“不用管她。”墨池清淡声道，“她不会无理取闹的。”
“可将军，她毕竟……”昭儿刚想说些什么，墨池清冷下脸来，严词道:“昭儿，顾大局，识大体，我们的事她不必知道。”
见她隐约有愠怒之色，昭儿也只得沉默。
墨池清见她终于安静下来，便靠着柳树，恢复以往冷淡的神色，问:“昭儿，你可有什么想问的？”
“想问的？”昭儿迟疑地望向她。不远处云雾缭绕，垂柳摇曳，已然二十有余的老将面色冷然，眼眸深邃，早已没了当年风流倜傥，桀骜不驯的少年将军之姿。清澈的眼眸蒙上一层浅浅的薄雾，眼底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时刻的警惕与算计也足以让一些老狐兴致勃勃，忠义人士恨之入骨。飘扬的墨发同微风嬉戏，时不时遮蔽了视野，光晕勾勒出每一根青丝，又从缝隙钻过，零零散散地撒在地上。
“将军？”昭儿瞧她出神的望向远处，唤道。
“嗯。”墨池清慵懒地回了一声，半阖双目，似在小憩。精致的侧颜似出自能工巧匠，仿若受到神仙眷顾，无可挑剔。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细碎的柔光细细抚摸着，温柔似水，浑然没有方才的疏冷与沉闷。
“将军，我们的牺牲有意义吗？”她轻声问出这个困扰她五年的问题。
“嗯？”墨池清倏地睁眼，颇感意外“为何这样问？”
昭儿顺着青石板滑坐在地上，明亮的双眸坚定不移地看向自已的上司，“将军，我们的牺牲值不值？”
“你到底想问什么？”墨池清语气略有不善。依现状，若昭儿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她会毫不犹豫地拧断她的脖子。即便这人是同自已出生入死的战友。也许吧……
昭儿长舒一口气，缓缓说道:“寒清的死与你有关，对不对，将军。”她的语气极其笃定。
“嗯。”她漫不经心地回了句。眼前闪过一幅赤红的画面，令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寒清是为你而死，对不对。”她眼中的愤慨逐渐显露，双拳紧握，细微的痛感刺激着神经。
“嗯。”她回道，仍是悠然自得，无所事事。眸中却闪过一丝慌乱。
昭儿捕捉到她的异常，咬牙切齿地道出自已的猜想，“她是你设计害死的对不对。”这一句，似耗尽她全部气力，双眼死死盯着墨池清，眸中的怒火熊熊燃烧，却闪过一丝祈求。
墨池清迟疑一瞬，答道:“对。是我设计害死的。”许是觉得不够，她又补充道。
砰！昭儿突然暴起，拽着她的衣领将她狠狠地摁在树干上，抬手便打过去。
啪！
一个粉红的掌印豁然出现在她白嫩的脸上，打得她头偏了过去。昭儿还是手下留情，没有用尽全力，否则她墨池清早就同寒清谈心了。
墨池清懵了一瞬，耳边昭儿的怒喊接连不断。
“你怎么……你怎么能这样，她可是你患难与共的战友啊！当初你被围剿，险些丧命，还是她杀出重围，救你出来的啊！她到最后一刻对你都不离不弃，而你却……”
她的嗓音逐渐沙哑，原本怒气冲冲的声音也略带哭腔，哽咽地控诉着她的所作所为，因愤慨而扭曲的面庞沾满了泪水。
墨池清很快恢复了冷然，她沉默地看着她，似是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没有任何反应和动容。
过了许久，昭儿才止住了哭泣，变得无比平静，死一般的平静。
墨池清抱着她坐下，瞧她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已，便问:“怎么了？”
“将军。”她沙哑出声，“你变了。”
“人总会是要变的。”墨池清温柔地揉着她的头。
她一把拍掉她的手，“不，不是的，将军，你真的变了，不一样了。”
“……”
“你变得不像你了。”昭儿平静地说道，“现在的将军只是将军，而不是我所敬重的那个墨姊姊了。”
墨池清一怔，随即浅笑道:“昭昭又在胡说了，我还是你的墨姊姊呀。真的……”
“你是将军，是墨大人，墨池清。”昭儿眸光黯淡，“但唯独不是我的墨姊姊。”
“我……”
“将军不必如此，毕竟像我们这等平民百姓，在将军眼里只会碍眼吧。”话落，她讥讽一笑，令墨池清有些慌张。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