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夏枝闻声掀开有些潮湿的布帘,一瞬间,浓郁的腥臭味萦绕在鼻尖,仿佛腐烂的尸身浸泡在血池已久,令她俯身干呕不止。
忽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映入眼帘,手上垫着折好的白面纱,上面有一片扁平的生姜。
“含姜,快点儿。”寒清催道。
游夏枝尴尬地接过,微凉的触感令她颤栗一下,她飞速含姜戴纱,别过头,似是不屑地“哼”了一声。寒清心中默默叹息。
还真是孩子心性。
游夏枝已有二十,也不小了,可在寒清面前,倒像是一个刚刚始龀的幼童,不知人间险恶。
罢了。她想,大抵是虚长三岁,心智成熟,阅历丰富。有些事紧抓不放倒是不妥,还不如放下,也好自在些。
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
这时薛枂谨也掀帘而入。只见她熟练地夹了块生姜含着,戴好白纱,随后解了发带,撸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臂,捆好袖口,将修长的手浸在凉水里,清理一番。
寒清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只见她的左上臂,三道抓痕触目惊心,在光洁的臂上清晰无比。
她一怔,随后移开目光,佯装作不经意地一瞥。
薛枂谨回头,那道冷凝的目光瞬间消失不见。她擦擦手,微微眯眸,直直看向寒清。
寒清眼眸微微睁大,有些无辜地望着薛枂谨,像是在说“怎么了?”
薛枂谨:“……”这一个两个的净欺负她不会言语。
她走到木架旁,看着被重新盖上的白布已然晕染了大片血红,如同艳丽的牡丹朵朵盛开,只是微微颔首。
寒清顺从地掀开白布,露出一具血淋淋的尸身。
薛枂谨踉跄了一下,游夏枝扶住她,但当她看到尸身时,也不禁颤栗。
那是具女子的尸身,她全身赤裸,肉色的皮肤被人完整地剥下来,全身上下一片赤红,眼眸处唯有两个深深地黑洞,红色的肌肉包裹着森森白骨,隐约有些透明,伸手轻触,光滑如玉。
腥味更为浓烈,游夏枝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在一旁干呕。
反观寒清却只是微微皱眉,退了一步,神色凝重。
“皮都被剥了,凶手莫不是个屠户出身。”寒清道。
薛枂谨不言,她轻抚着尸身,光滑而冰凉。玉指缓缓滑动,停在喉咙处。她轻轻一摁……
“你怎么了?”寒清持笔正准备记录,抬头便见薛枂谨脸色惨白如纸,双目紧闭,不住地颤抖。
她死死地握住方才摁压的手,指端的一点暗红格外明显,聚拢成一颗红珠,掉落在地板上,发出滴答的声响。
薛枂谨似乎微微睁开一条缝瞧了她一眼,随后伴随着急促的低喘与规则的滴答声向后仰去。
寒清一惊,伸手去扶,却见游夏枝早已稳稳地将人扶住,她偷瞄了眼寒清,有些不知所措。
“走。”寒清冷静地说道。
游夏枝将人打横抱起,点头道:“嗯。”
寒清上前,封了腕上的穴位,把头绳从解开,放下袖子,转身去尸身的脖颈处查看。
“跟紧我。”她边说着,边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根金红的龙须针,用手帕包好,与爱书一齐收入内衬袋中。
游夏枝微微点头,等寒清做好后,才跟在她后面转身欲离。
“走这么急干嘛。”尖锐地声音随风而至,不等寒清有所反应,一个黑红身影如猎豹般冲过来,一掌直击她的胸膛。
转瞬间,两人手掌贴合,集内力于掌心,周遭刮起猛烈的罡风。
刷!
那个身影踉跄地后退几步,嘴角渗出一丝殷红的鲜血,左臂止不住地颤抖。
遭了。寒清如松而立,稳如泰山,心下又是一惊。刚才情急之下,没控制好力道,将那人的手臂生生震断了。
许锦眠痛苦的抓着手,大汗淋漓。她紧握小臂,咔嚓一声,便接上了。
“许大人,叶姑娘,别来无恙。”寒清拱手做礼,恭敬道。
叶扬溪自暗中行来,她身边立着一位锦衣玉冠的男子,男子五官立挺,玉树临风,与身旁的叶扬溪竟有五分相像。
寒清微怔,随后单膝下跪,拱手做揖,恭敬道:“叶大人,久仰。”
叶子卿不言,微微倾身,俯视着眼前卑微下跪的人,深邃的黑眸好似藏有千万交织的丝线,看不真切。
良久,待寒清腿脚酸痛时,才薄唇轻启,道:“平身。”
“谢大人。”寒清起身,双腿酸麻,她踉跄几步,勉强稳住身形,不经意地挡住游夏枝,满脸堆笑。
叶子卿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还未开口,叶扬溪便先发制人。
“公子,若是识相点,便跟我们走,否则……”她把玩着胸前的一缕发丝,坏笑道,“就只能委屈公子了。”
寒清忽略她的口不择言,向叶子卿道:“子卿哥哥,清儿不请自来,的确是有错在先,但也不用这么多人来抓我,怪丢人的。”
叶子卿终于仔细打量起寒清。熟悉的声音是如此的随性洒脱,与寒奕如出一辙的清眸,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却。
“原来是清儿啊,长大了,人也更为温雅了。”他如长辈般感慨道,眸中是无尽的沧桑,温柔地看着寒清似是回忆往事种种。而一旁的叶扬溪面色苍白,有些难堪地看了眼寒清。
寒清冲她笑了笑,令人胆寒。
许久,叶子卿长叹道:“寒奕你果真有个好妹妹,都敢擅闯地下遗堂了。”
寒清忙道:“清儿闻百里鬼差的大名,出于好奇,特来问询,不曾想冒犯了哥哥……”她一边说,一边又红了眼眶,眸中蓄满泪水,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叶子卿叹声道:“你呀你,竟耍些小聪明。”
他挥手示意,转身便走。
临行前,叶扬溪不甘地瞪了她一眼,才慌慌张张地跟上去。
等人走后,寒清松了一口气,赶忙跑到游夏枝身边,接过薛枂谨,道:“这撑不了多少时辰的,快点。”
游夏枝沉默半晌,问:“为何他们刚才不动手?”
寒清懵了一瞬,疑惑问:“你不知道?”
游夏枝懵懂而期待的眼神望着她,似是学堂上求知若渴的学子。
寒清实在是扛不住这样纯真的眼神盯着她看。只得长话短说,“薛大人不是真正的大理寺验尸官,而是属于医药盟。”
“所以,你也知道朝廷与江湖势如水火的局面,我只要故意点出,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
“那身份是……”
“噢,这没什么。”寒清不在意地摇头,“只是堂兄与叶子卿少时相交。关系非同寻常,暴露身份只是拖延时间罢了。”
游夏枝认认真真地点点头,又一脸担忧地问:“寒大人那边不会有麻烦吗?”
“放心,有墨将军撑场子,叶子卿他不敢动的,并且,他也不舍得动。”
说到这寒清露出一抹笑,浅浅笑意却藏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走吧,”寒清道,转身把薛枂谨给她,“我去探路。”
游夏枝:“……”
——
片刻后,西堂墙边。
寒清本打算出府治疗,但薛枂谨毒发得厉害,不得不藏到西堂休息。
游夏枝把人轻轻放在草垛上,蹲在她身边,撩开她的衣袖,脸色顿时惨白。
只见薛枂谨白皙光洁的手臂上,深紫的血管如蛛丝般包裹住整条胳膊,玉指尖那微不可察的伤口仍不断地滴血。
寒清放下袖子,起身走到游夏枝面前。
少女一袭圆领黑袍,衣裳被抓得皱皱巴巴,有些甚至开线了,她清澈地眼眸如一滩温泉水,笑意盈盈地看着眼前人。
寒清只觉得脸颊发烫,她别过头去,背过身道:“薛大人身中剧毒,若不尽快服下解药,恐怕不足一时辰就会暴毙身亡。”
游夏枝思索片刻道:“需要什么?”
寒清:“???”
游夏枝指了指高墙,道:“我可以在半个时辰回来。”
寒清无奈叹息,“你知道是什么毒吗?万一你回不来,薛枂谨就彻底饮恨西北了。”
她转身,轻抚她的面颊,有些温柔道:“我去,你在此守着她,切记,不要让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