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的门被猛地推开,外头灰蒙蒙的,走进来一个人。
他松散的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长发和长衫被风吹拂,飘飘逸逸。他星目剑眉,眼神犀利冷冽。
罗氏对上他的眼神,突然醒悟,这样清朗俊逸的小叔子,怎么可能爱慕自已,怎么可能猥琐地躲在墙角偷窥自已洗澡。
偷窥的谣言是自已的婆母传出去的,证人是大壮。
大壮那个人,为了银子,连自已的娘子林氏,当着他的面出卖身体,他也能做到不闻不问。
而自已的相公,是林氏的老主顾。
罗氏心里五味杂陈,回忆起卫泉被污蔑那日,他醉晕在墙角,站立不稳,眼睛也睁不开,又怎会偷窥。
而她居然信以为真,还惶惶地,反复地向婆母和相公解释自已是清白的。
然而,事情原本就是婆母和相公策划的。
他们丝毫没顾及到她的声誉。
真正可笑!
罗氏觉得不可思议,她的嘴角勾起一丝嘲笑,笑自已无知、愚蠢。
她看陌生人一样,一眨不眨地盯着姚氏和卫宗。
自从三个月前,卫宗和林氏在后山的水池行苟且之事,被传得村里无人不知后,姚氏和卫宗的态度,令罗氏寒心,也使她清醒不少,不再是丹彤所说的普信女。
此刻,罗氏对自已的婆母和相公,已经彻底寒心。
姚氏的手停在胖墩的背部,她惊愕地瞪大眼,难以置信地望着卫泉。
当她看见紧跟在卫泉身后的三个佃户,神情从惊慌转变成狠毒。
她恨毒了卫泉,正愁找不到机会报复,不成想卫泉主动上门,而恰好租她田地的三个佃户也都来了。这个白眼狼继子,简直是自投罗网。
姚氏死死地盯着卫泉,若将眼神比喻成利箭,此刻卫泉已是千疮百孔。
姚氏咬牙切齿,声音从牙缝挤出:“畜生,你居然敢来!”
她完全没注意到黑子等人的神情,浑然不同于往日。
卫泉自然而然地坐在一把交椅上,这里本就是他的家:“听闻你近来在家骂天咒地,我娘子心善,不和你计较,但我可由不得你这般胡言乱语。”
姚氏怒不可遏:“她心善?!你说的是人话吗?那娼妇把我儿的胳膊打断了。还在酒席上,拿树枝将我赶出来。我可是她婆母!像她这样黑心的毒妇,早晚会遭报应的!还有你,不孝不悌!你这样的畜生还想参加科考,真是异想天开!”
卫泉朝黑子扬了扬下巴:“动手吧。”
姚氏等人眼看着黑子向他们走来,不知道他要干嘛。
黑子二话没说,走过去“哗啦”一下将桌子掀了,猪蹄汤尽数倒在卫宗身上。姚氏也是一身的狼籍。胖墩害怕得哭起来。一直冷眼旁观的罗氏,在桌子倒下时往后退了几步,衣裳是干净的,只有鞋子沾了油污。
其他两个三十来岁的佃户,也都没闲着,将屋子里的物什一通打砸。
卫泉神色自若:“我知晓若是好好地和你们讲道理,你们是不会听的,因而带来三个帮手。”
这三个佃户,居然是卫泉的帮手。
姚氏搂着痛哭的胖墩,想要安抚他别怕,但她自已怕得说不出话来。她有点反应不过来,不知道为什么黑子等人突然发起疯来砸她家里的东西,但她吃过亏,挨过打,知道再过分的事,卫泉也做得出来。
卫蝶听到声响走过来,却在门槛外停下,不敢踏进堂屋一步。
印象中,她这个二哥是个文弱书生,书生怎么能打人呢。可偏偏就是他打伤了五大三粗的大哥,连一群职业打手也被他送进牢房。
他表面上看起来仍然是那个谦逊有礼的读书人,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忽然发疯。譬如此刻就带着三个佃户怒气冲冲地闯进他们的院子,一进屋又打又砸。叫人猝不及防。
卫宗满脸惊恐,全身的肥肉都在颤抖。他从县城的医馆回来才两日,大夫说过,他胳膊上的骨头断了两回,接了两回,若是再断一回,骨头粉碎,大夫也没法接回去。
胖墩还在哭,卫泉指着他,冷冷地道:“安静。”
胖墩小声地抽噎,断断续续的。罗氏轻轻地拭去他脸上的泪水。
卫泉望着一抽一抽的傻乎乎的胖墩,八岁的年龄,身形看起来好似十岁,跟他爹一样长得高大肥胖。
他想起自已的一对双胞胎儿女,虽然六岁,但身形矮小瘦弱,看起来只有四岁。太瘦了,显得头大身子小。因为要存钱砌房屋,严寒的冬日,双胞胎没有棉衣穿。仅有的两件单衣都穿在身上,从秋末到初春,不曾洗过。
直到丹彤来了,全家人的生活得到翻天覆地的改变。在丹彤的细心照顾下,双胞胎健康快乐,白白净净的,每日都会读书识字,这一切多亏了丹彤。
刚踏入门槛,卫泉注意到屋里的家具物品,几乎全都换过。爹在世时常坐的那把榆木圈椅不见了,他老人家喜欢的陶瓷、字画也全都不见踪影,就连吃饭用的八仙桌,也换成新的。
姚氏企图抹去往昔的痕迹。
卫泉让黑子砸的,是后来姚氏新添的家具、摆件。
以前卫宗养着村里四个无赖,卫泉一个读书人,还要顾及双胞胎儿女的安危,因而不敢和卫宗硬刚。
但如今铁赖子断了一条腿,张赖子被关进牢房,卫宗自已的胳膊断了两回,且家里仅有的三十几两银子,已经不够他养狗腿子了。
局势已然逆转,卫泉自然没必要忍气吞声。
姚氏极力压下心中的愤恨,尽量让语气平缓:“我是你继母,虽谈不上悉心照料,但也将你带大了。你不能这么对我。”
卫宗鼓起勇气,颤声道:“以往我们确实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如今你打也打了,砸也砸了,也该气消了吧?且你新砌了砖瓦房,你和你的一对儿女都在读书,你的日子过得越发好了,就不要揪着我们不放,行吗?”
这个家令卫泉感到又熟悉又陌生,他将目光投向门外,似在回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