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营帐之中，洪江单独见了济泽，他邀她坐在茶桌旁，亲自给济泽倒了一杯茶水。
“想必泽儿已留意到，这几日军中并不太平。”他直奔主题。
济泽点点头，继续等他的下文。
“也许不日大战就会来临。”他微微叹息，“距我最后一次见你干娘，还不到半年，仿佛才是昨日。”
济泽预感到他要说些什么，但还是静心聆听。
“相柳是我义子，但与辰荣军无关。这是神农与轩辕的家国仇恨，他是被我拖累进来的。”洪江声音里满是愧疚。
这时济泽才开口：“将军放心，我既答应了救治那些被他波及的生灵，就一定做到。不至于让相柳不得转世投胎。”
洪江眼眶微微发红，陷入回忆：“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我不过在海上救过他一命，他却在我最困难时伸出援手。当时的辰荣军，一无所有，风餐露宿，只剩下几千老弱残兵......是相柳毅然决然地走向这支毫无胜算的军队，几百年来无怨无悔，战前引血，战后筹集军资粮草，平衡各方......”他从救下相柳开始，一直把这几百年来，相柳在军中所作所为，都细细告知济泽。
济泽从不知相柳与辰荣军之间的瓜葛，只是当年桃花树下见过他一面后，听王母为她一算，二人此生并无缘分。
她不信命运，匆匆回了趟九重天找司命问过他的姻缘，得到的答案便是：九命相柳，此生并无姻缘，更无子女。
因此她也收了心，在清心洞闭关到现在。这几个月来，与他相处，二人之间多有争执，以为他不过有一副好皮囊而已，当初也只是自已见色起意，现下听洪江如此说起，倒让济泽心中悄悄涌上一丝怜惜。
“比起救命之恩，相柳所做未尝不可。来日他重新转世，必能无忧无虑，逍遥自在。”济泽宽慰洪江，“将军不必愧疚，想来都是他心甘情愿的。你全了他的忠义，也是对他的一份宠爱。”
可洪江并不认同她的话：“相柳身为九头海妖，本就天资不凡，天上海下，恣意潇洒。即便当初我没有出现，在那场大涡流之中，他也并非没有可能死里逃生。如今这天地间唯一的九头蛇妖，却因为辰荣军，即将灭绝。老夫不能因为相柳的善良、忠义而断了他的活路......”
洪江说完走出茶桌，突然朝着济泽抱拳单膝跪地，他声音恳切：“我虽不知泽儿真实身份，但想必非一般神族可比，这几月得泽儿尽心尽力地医治将士，老夫知道，泽儿不仅医术超群，也必定能让相柳起死回生，不历轮回。”
济泽被洪江举动吓了一跳，连忙双手去扶他：“将军，我说过会救治那些被相柳波及的生灵，他一定会顺利投胎的，何苦强求？”
洪江并不起身，继续道：“相柳值得用自已的记忆活在这世上，他本是寿命万年的大妖，如今还不到千岁！老夫说服不了他，只得请求泽儿救他一命！”
济泽转身看向窗外，轻轻叹息一声：“将军可知道，私自介入他人因果，是要遭天谴的。”
“任何后果，洪江愿一力承担。”他声音没有半丝犹豫。
“将军也是将死之人，如何承担？”济泽无奈地笑笑，把他扶起身，“将军可想过，即便他来日复生，可这世上再无将军，再无任何一位亲人好友，他带着这漫长的记忆活下来，又如何能恣意天地？心安理得地活着？”
洪江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这个义子，我还是了解。他认定承诺的事，必能说到做到；但他也有拿得起，放得下的智慧。”
他声音里有难得的柔情：“相柳从小孤身历经生死折磨，但一直保持一颗玲珑剔透之心。他从未抱怨出身，无论外界对他如何误解，也从未在意他人眼光。别人拿得起的，他做得比别人多，别人放不下的，他早已看淡。在妖族之中，他年纪虽小，天资最高，有他这般成就的，怕只得他一个。”
“泽儿，这样的相柳，若天地间再没有，岂不可惜？”洪江叹道，“他若入轮回，谁又能知道是个什么前路？”
济泽静静地听着，洪江今日的话太过突然，她的心中万分矛盾。
洪江见她不语，又继续：“老夫相信泽儿定有办法，若我这义子能死而复生，无论泽儿什么条件，老夫都会答应。”
济泽沉默片刻后，转身看着洪江：“将军的意思我已明白，但太过突然，泽儿......不能马上做出决定，我需要时间考虑。”
“好。此事关系重大，泽儿理应考虑清楚，只是如今外面时有偷袭，也不知大战何时到来。还请尽快。”
洪江说完，亲自送了泽儿回营帐。
济泽回了营帐后，久久不能平息自已的心绪。她设了一个禁制，把毛球隔在窗棂之外。
手上玉镯一闪，不等济泽召唤，兰儿的声音已经传来：“天女......王母叮嘱过......”
“我知道，此番下山只救治这些伤兵和那些生灵，不可介入他人因果......”她平躺在榻上，声音有气无力。
兰儿见她没忘记，便不再出声。
“天女这样纠结，是因为洪江的一腔爱子之情，还是因为其他？”梅儿小心试探。
济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侧过身子，闭目不语，直至天大亮。
如今军营里只剩一两位老兵病患，尚未完全康复，其余都是在敌军偷袭中受伤的士兵。
济泽一早便去探望他们，又交代了医师几句。临走前，那两位老兵叫住济泽：“仙子，我们一定会再见到家人的吧？”
济泽心口刺痛，喉间发紧，压了压心绪后，声音又如秋风般舒爽：“嗯，一定会见到的。”
她说完这句已不敢停留，匆匆找到洪江：“将军，泽儿今日来，并未是有了决定。昨晚之事，在答复将军之前，我需要离开几日，无论此事我接与不接，都会给将军一个答复。”
“好。不知泽儿要离开几日，外面不太平，相柳也脱不开身相护，若出了什么事，我如何向你干娘交代？”洪江不禁担忧，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将军放心，我有干娘凤簪护身，没人能伤害泽儿。只是......”泽儿迟疑一瞬间，又道，“无论这事成与不成，都希望将军来日放下执念。大战在即，将军心绪稳定，相柳和将士心中才有希望。他们刚治好病痛，能多活一日便多一日的袍泽之情。”
洪江心中动容，点点头：“我等泽儿回来！”
济泽回了营帐，看着被她施法昏睡的毛球，轻轻叹了一句：“你主人能不能死而复生，就看我这一趟顺不顺利。你好好在此等我回来吧......”
说完济泽一个闪身消失在营帐之内。
“天女，我们回玉山吗？”才出了清水镇上空，竹儿便问。
“不，回天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