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辛与轩辕合并已有二十年,辰荣军早没了高辛暗中扶持,自从颛顼掌权以来,中原的支持也一年少过一年,这两年几乎断了供给。神农熠替王室来招降几次,洪江都已拒绝。
根据相柳的情报,轩辕王室一边准备招降,也一边准备着要对辰荣军下手。只要收服了辰荣军这根硬骨头,他颛顼就能一统大荒,成为千古一帝,在历史上留下赫赫美名。
深秋的夜,藏蓝里透着黑,月亮高悬,清冷如玉。
洪江和相柳站在瞭望台上,看着静谧的林子,听着此起彼伏的病中呻吟,心里涌上一阵内疚。
“天气越寒凉,这些老兵的旧疾就越容易发作。”洪江轻轻叹了一口气,“到底是我对不起他们。”
“义父不必如此。”相柳静静地看着下方有序换防的两队士兵,一阵风吹来,连他也觉得有些寒意,“这些本就是军人要面对和接受的。”
“只怕不久,此仗就要开打,哪怕大家明知是必死的结局,却不曾有一人退缩。”洪江听着那一声声从营帐里发出来的痛苦呻吟,又看看自已身边年少有为的义子,说道“这几百年来,凭着对我的信任,大家才无怨无悔地坚守到现在,而我倒不曾为他们做过什么,惭愧!”
相柳抬眼望着高挂于苍穹之上的明月,轻轻道:“也许他们并不需要义父做什么,义父心中有故国,足矣。”
洪江的思绪陷入当年,从退守山林风餐露宿,到相柳来报恩,再到他这几百年来战前引血,筹备粮草,联络各方,他的这位义子,比他操心得多。
“我去一趟玉山。”洪江拍拍相柳的肩头,“这些年幸得王母照拂,往后怕是再难有机会,我去见她最后一面。”
“是。”相柳抬手行礼,“我安排侍卫送义父去。”
洪江点点头,只见相柳以指为哨,一声哨响,从暗处出来八名戴着面具的侍卫。
“送将军去玉山,一切以将军安危为首。”相柳下令。
“是!”
玉山
天微微亮的时候,洪江一行人便到了玉山脚下。
他抬手示意,那八名侍卫便隐到山下的丛林之中,洪江一人上了玉山。
王母懒懒地坐在殿中,看着洪江,问道:“今日怎么倒是你亲自前来?”
洪江抬手行礼:“洪江多年得王母照拂,理应亲自前来答谢。”他叹一口气,“辰荣军......往后怕也再无机会。”
王母双目本来无神,然而听到这话时,眼神却瞬息万变,不过须臾又归于平静。
“这结果,你早早知晓,也不必难过。你我终会归于混沌。去吧,我知道了......”王母云淡风轻,缓缓闭目。
可是洪江却迟迟不动,立在殿中。
片刻后,王母又睁开眼:“有事,不妨直说。”
洪江得令,抬手道:“军中医师能力有限,医药不济,那些跟了我多年的老将一身病痛,洪江心有愧疚。虽知不可改变结果,只求他们能少受些罪,还请王母垂怜。”
王母听了洪江的话,心里微微一叹,声音幽幽:“玉山不理俗事,哪方军营没有老弱残兵?可还有其他事?”
洪江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单膝跪地,抱拳道:“最后一件,洪江求王母赐不死丹药,救我义子九命相柳。他其实早已还完我的恩情,却誓死要留下来送命。”
王母坐正,抬起左手,掐指一算,片刻后道:“他命中注定必死无疑,谁也救不了他。”她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只是他最后爆体而亡,毒害无辜生灵,陆上海下,方圆十里无一生还,灵魂被压入十八层地狱折磨,永世不得超生。哎,可怜......”
洪江一听,心里大惊,他这是白白害了相柳的前路啊。
洪江双膝跪地,伏下身子,行个大礼:“求王母救相柳一次,哪怕不可更改死局,也不至于不得投胎转世。”
王母眼神悠远,看着窗外万年不变的桃林,静静不发一语。
洪江连磕三个响头:“求王母救相柳。”
王母转过头来,凝视着殿中的洪江,最后慢慢从椅上站起身,走到他跟前:“不是我不救他,是天上地下能救他的,只有一人,却不是我。”
洪江亦悲亦喜:“此话怎讲?”
“你先起来!”王母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
“是。”
“九命相柳以奇毒修身,他的毒伤及无辜,非一般人能化解。天上地下有一人,生来便有化解万毒的体质,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只是从小身弱,愿不愿意难说。”王母解释。
“我去求他。”洪江说道。
“你与她从未相识,非亲非故,贸然打扰只怕会坏了大事。”王母轻叹一声,“你在此处等我,我去帮你问问,你莫要抱太大的希望。”
洪江见王母愿意替他出马,心中一喜,立马应下来:“是,是。”恭恭敬敬送走王母。
玉山玉簪峰清心洞
洞外有仙婢四位,名唤梅、兰、竹、菊。个个美貌如花,身姿婀娜。
她们见了王母,齐齐欠身行礼:“参见王母。”
王母微微点头,问道:“天女今日如何?”
梅儿行礼回道:“自上回王母看过到现在,天女未曾说过一句话。”
王母看着洞口一层结界,提了灵力唤道:“泽儿——”
不过片刻,从洞中传来一阵悦耳的女声:“又辛苦干娘来看济泽,泽儿还有半月便可出关。”
“你在洞中已有200余年,是该出关了。天帝和你父亲来信问了两次。”王母宠溺地笑笑。
“干娘是如何说与爷爷及父亲的?”那女子好奇。
“我说你这条凤头龙身的小娃娃,即将大成,让他们莫要担心。”王母安抚着,“只是干娘今日来,有事想与你商量。”
“哦?干娘请说。”洞中的声音一阵欢快。
“干娘有一晚辈,不日身死,但他以毒修身,波及万千无辜生灵,我为他算了一算,此人罪业深重,不得超生。所以干娘想请你在他死后,救那些无辜生灵一命,也好让他有投胎转世的机会。”王母叹息。
“干娘往日都不管红尘之事,也看淡生死,说各人有各人的因果,今日怎么倒伤心起来?”济泽不解。
“都是红尘旧事。泽儿说得也对,这是他的路,你还是专心修炼。”
“干娘可否告知那人是谁?”济泽又问。
王母看着洞口,缓缓说道:“九命相柳!”
洞中迟迟没有声响,王母轻叹一句:“泽儿......当年干娘是为你们算过,他这一世与你无缘。此后你回了九重天一趟,再回玉山就一直闭关到此时,干娘以为......你早把他忘记。”
“你若是不愿意,干娘绝不勉强你,你们既无缘,也不必有任何牵扯。”王母见洞中无回应,停顿一瞬,又说道,“你好好修炼,我去了......”
王母转身才走两步,洞中便传来声音:“济泽当年得干娘救命,又借清心洞一直修炼,此番大恩,泽儿还未报答——此事对于他人而言束手无策,于泽儿只不过花些时间而已,泽儿答应便是。”
她声音犹豫:“泽儿当年桃花树下,远远见他一面,曾心生旖旎,可自从干娘算过,他这一世与我无缘后,泽儿便收了心,因此干娘不必担忧,我只为救那些无辜生灵,其他不求。”
王母嘴角淡淡的笑意:“济世天下,泽被万物,你果如天帝为你取的名字一般。相柳所在辰荣军中有若干老弱残兵,虽也是必死的结局......”
“干娘放心,虽必死的结局,泽儿便让他们少些疼痛。”济泽心道,救一个是救,救一伙也是救,无甚区别。
“如此甚好。届时干娘会亲自去信,告知天帝和你父亲,是我让泽儿去的,他们看在我的面上,便不会责罚于你。”王母放下心来,“泽儿何时前往辰荣军中?”
济泽思考片刻:“半月后,干娘让他们来接我去吧!只是,切莫透露了我的真实身份才好。”
“泽儿放心,只说你是我的干女儿便罢。”
王母去后,济泽便对洞外的婢女说道:“此番前去军中,你四人化作我手镯上的四颗宝石,没有我的命令不可随意化为人身,可记住了?”
“是!”四名婢女应道。
只是其中菊儿问道:“天女何不带着菊儿在身边,也好帮着医治那些老弱残兵?”
济泽轻笑:“我知菊儿医术高明,只是我若带着丫头在身边伺候,那些军人怎么相信我一个小姐有能力医治他们?再说军中都是男子,女子多了不方便。”
“可是菊儿担心天女的身子......”
“你们放心,这200多年,我不光修了医术,也修了灵力。心疾,干娘当初已为我治好。我会量力而行。”
济泽说完,四名婢女才放下心来。
王母见了洪江点点头:“你半月后着人来玉山接人。”
洪江一听,知道事情已成,忙抬手行礼:“多谢王母。只是不知对方是哪路神仙?”
“是我干女儿济泽,身份不可打听。”王母睨他一眼,“她愿意救治被相柳波及的那些生灵,也愿意救治你军中的老弱残兵。到了你军中,可要护好她的安全,否则我唯你是问。”
“洪江必护好仙子的安全。”
“如此你们半月后来接泽儿吧,我也乏了......”
洪江行了大礼,消失在玉山之上。
半月后
王母亲自在清心洞外接济泽出关。
二百年过去,那小小的身影,如今已亭亭玉立,眉目如画,倾国倾城,一身纯白纱衣,一头乌黑的长发,被她从齐腰处用一根蓝色飘带系在发尾,头上再无发饰,却美得惊心动魄......山上清风拂面,那蓝色发带轻轻飘动,更令人心神荡漾!
“泽儿长大了!”王母轻抚她的额发,从自已头上抽出一支金灿灿的凤簪,插入飘带之上,“有干娘的这根发簪,保你安全。”
济泽一张小小的鹅蛋脸,粉粉嫩嫩,桃花眼中如大海星辰,她挽着王母的手,缓步而行:“泽儿定会保护好自已,再不济还有她们四个呢!梅儿和竹儿的灵力身手,在大荒之中难有敌手,菊儿医术不输我半分,兰儿和梅儿心思玲珑,干娘放心!”
“说到底,你此次还是因为我的旧事,才牵涉其中。你若有什么事,我如何向天帝交代?”王母拍拍她的手又道,“军中都是男子,泽儿还是戴上面纱的好。”
济泽点点头,玉手一挥,脸上已挂了层半透明的面纱,只有一双美目,和额边几缕青丝在外。
王母站定握住她的手,叮嘱道:“泽儿要记住,凡事已定,此去你要做的只是救治伤兵和那些被相柳波及的生灵。其他的切记,不可擅自介入他人因果,否则天降惩罚,干娘也救不了你。”
“泽儿记住了!”济泽保证。
王母又幻出十大箱子的万年玉髓:“这些是我对辰荣军最后一点心意,你应当会用到,带着吧。”
“好。”济泽示意跟在她身后的梅儿,把玉髓全收入囊中。
济泽转身看着四婢女,轻轻抬起左手:“上来吧!”
随即那四婢女一个闪身,便化作她白玉镯上红、蓝、绿、金四枚宝石。
不多时,玉山上空远远传来一声雕鸣,王母和济泽抬头望去,一只白羽金冠雕上一位白衣白发,戴着半张冰魄面具的男人,如谪仙一般从天而降,一如两百年前,潇潇洒洒飘自济泽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