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带着济泽并没有先去镇上,他们去了辰荣军旧址。
三人站在小小的操练场上,仿佛这里还人影幢幢,将士们正月下喝酒,唱歌……
“还记得那年,有个将士问我,是否能再与家人相遇?”济泽双眼微红,声音微微哽咽,万分感慨,“他们的模样,至今还在我心里。”
相柳借着月色,看着这些破败不堪的营帐,回忆起一个个留在他心间的同袍:“你做到了,他们死前都看到了自已最思念的人,没有遗憾。”
“那晚,你舍了两命......”济泽想起当夜,恍然若梦。
相柳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济泽的心:“当初是我心甘情愿种下蛊虫,最后舍命解除,也是释然放下。我与她,再无一丝关系。”
济泽看着这双认真的眼睛,心道:你们明明爱着彼此,若不是有诸多误会和立场相隔,早应该双宿双飞,如今重来一次,定能弥补前世遗憾......
“你不必与我解释。”济泽声音淡淡,“洪前辈是真是假,断定之前,你我的关系还算不上朋友!”
相柳听着她的心声,感受她心口的难过,说道:“济泽,等这件事了却,我有话对你说。”
济泽避开他的目光:“我们还是早去镇上,辨别真假。”
济泽幻了一副寻常女子的模样,又叮嘱道:“你如今的身份是我表哥,与洪前辈是父子。”
相柳跟在她身后,也幻了一副普通公子的模样,他看看毛球说道:“你化形后的样子,别人也没见过,只是这身份......”
“毛球是我弟弟,外人面前,名字还是另取一个,好不好?”济泽牵着毛球的手问。
“嗯,济泽姐姐给我取一个。”毛球没想到又能和济泽在一起,现下开心得不得了,“那四位姐姐呢?”
“家里着急,所以她们先回去了。”济泽睨一眼相柳,“若不是你主人,我也早回家了。既是我弟弟,便叫济......帆,望毛球往后都顺风前行,壮志凌云,勇敢精进。”
“好!我喜欢。”毛球转头看着相柳,“主人觉得如何?往后有外人在,我都想叫这个名字。”
相柳轻笑一声打趣:“你跟着我几百年,以前也提过要不要改名字,你回回都说,叫毛球没什么不好。怎么如今到了她这里,你就改了主意?”
“毛球这个名字也要。只是,我修了人身,往后总要在人前露脸,以主人的名气,我‘毛球’二字,怕也是有敌手知道的,行事多有不便。”毛球朝着济泽开心一笑,“有了济帆这个名字,就少了许多麻烦。”
“好,你跟着她几年,口才也变得好了。”相柳装着样子叹口气,“如今你有了靠山,我这个主人的话,都敢反驳了。”
济泽被相柳逗得笑起来:“你也不必吃醋!等验过前辈真身,我便离开,毛球还是你的毛球。”
相柳侧脸看着济泽,以前在军营时,济泽给他的感觉是清冷如月,善良聪慧、理智感性。如今这些日子相伴,还知道她会难过,会生气,会调皮......对毛球就像对自已的弟弟;对自已,却极力控制内心,只做不说。
他深知这次去清水镇,不仅要见义父,济泽也必安排了自已与西陵玖瑶的见面。虽曾说过不必再见,但如今已避无可避,相柳只想趁机,解开济泽的误会。
三人终于回到镇上,十年来,镇上也发生了不少变化。济泽循着记忆,一直找过去。
“济泽姐姐,我们要去什么地方?”毛球问。
济泽牵着他的手,一直盯着两旁的街道:“是一家叫六七客栈的。”
相柳一听,心里便有了数。
“这客栈名字,取得也太简单了些。”毛球笑道。
“简单有简单的好处,容易记住。”济泽看着相柳,“表哥,你说是不是?”
相柳轻咳一声:“表妹说得有理。不仅容易记住,说不定也有不为人知的意义。”
“姐姐,在那!”毛球指着前方一处两层楼的房子。
“眼神不错!”济泽摸摸他的脑袋。
三人进了客栈,厅里只有一个小二,正趴在柜台上打着瞌睡。
济泽敲敲台面,轻喊一声:“小二,住店。”
那小二被她吵醒,看着眼前站着一男一女,一个孩子,眯着眼,甩出一把钥匙:“二楼右转最里,通铺一间,一两银钱一晚。”
济泽并不接过钥匙:“烦请小哥帮我拿个信物去叫老板娘,说是济泽和表哥来了!”
她转头伸手:“表哥,手帕给我。”
相柳幻出那张手帕放在她手心,并不言语。
“济泽?”小二清醒过来,“你是不是十年前来过?老板娘可一直记挂你和你表哥。你等我去叫他们。”
小二拿着济泽手帕匆匆去了后院,果然没多久,老板娘和她夫君也一起来了。
老板娘着到济泽后,仿佛落下心头大石,牵起她的双手:“怎么去了这么久?当年幸得济泽一颗丹药,我夫君身子如今大好。一直想谢你。”
“不必谢我。这丹药当时便已说好,是预定的房钱。只是,我舅舅可还在此处?”济泽问。
“在,在。他一直在此处等着。放心,我们每日有着人打扫房间,有给他好吃好喝。”老板娘笑道,“你舅舅也不曾闲着。这些年,每日都去到海上捕鱼到集市上卖。他本想另买一处宅子,我们怕你表哥找不到,便不让他搬出去,等人到了再做打算不迟。”
“多谢!”济泽微微行了一礼,为她介绍道,“这位便是我的表哥,这是我弟弟。”
老板娘顺着济泽的指引,看向另外两个人,只觉这表哥似曾相识,身量熟悉......
她心里一惊,微微后退看向自已的夫君:“像,还是不像?”
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个带着探究,一个坦然不避。
济泽看着相柳,心里叹道:相柳,这便是你心心念念的西陵玖瑶,只是她已嫁给了涂山族长。
济泽握住相柳的手臂,暗中使了个圆光术,老板娘和她夫君的真容便显在了济泽和相柳的眼前。
相柳抬手行礼:“还未请教二位姓名,洪林多谢两位照顾家父。”
老板娘夫君还了一礼,说道:“在下余七。”
余七柔柔看他夫人一眼:“内子柳思月。”
济泽听这名字,不禁苦笑轻叹:“海上明月夜,天涯忆相思。”
相柳轻咳一声说道:“泽儿,我们还是先去看望父亲,其他的明日再聊?”
柳思月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洪林身上,听他如此说,双目低垂,心里竟有些许失落。
余七看一眼夫人,从柜台里拿了两把上房的锁匙:“也好。多年不见,是该早些看望老人家。余七带几位上楼。”
相柳朝着余七点点头:“有劳。”
上楼后左转,一直到最里间。余七在房门前拿出两把钥匙递给相柳:“最左边的便是前辈住处,这两把是他旁边的两间。你们早休息,明日我与内子,为二位接风。”
“多谢!”相柳抱拳。
待余七下楼,相柳便使了个特殊手法,敲响了最左边的那间房门。
门很快打开,洪江看着敲门的人,轻声道:“终于等到你们。”
等三人进屋,洪江便设了个禁制。
相柳和济泽换回真容。
洪江笑着点点头,邀几人坐在桌前,倒了茶水递给三人:“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苏醒,义父终于放心了。”
相柳起身行礼:“有劳义父记挂,都是泽儿的功劳。”
济泽嗤笑一声:“相柳,这义父二字是不是喊得快了些?不先验一验真假?”
洪江听着泽儿的话,已经猜了个大概,拍了拍相柳的肩膀:“你怀疑谁,也不能怀疑泽儿!”
相柳看向济泽,柔声说道:“是,我不该怀疑泽儿。”
济泽听着相柳转了对自已的称呼,一时深觉不适,眉头微皱,心里打鼓:相柳这家伙,真当自已是我表哥了吗?泽儿叫得这么顺口!
相柳听着她的声音,忍不住轻笑。
“我儿这么多年,性子倒变了,往日难得见你笑一次。”洪江感叹,“虽是平平淡淡,但少了枷锁,日子也快活得多。”
意识到自已的忘形,相柳又恢复了平静:“据说,义父如今以打渔为生?”
洪江点点头:“如今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就要和普通人一样。否则,岂不令人生疑?做些营生,也好打发时间。等我们帮泽儿办了事,挣的这些,往后也可买几处宅子。若你成了亲,妻子儿女都可一起住进来,我也好安享晚年,含饴弄孙。”
泽儿听着,心绪一下落到谷底。
她站起身来,欠身行个礼:“今日泽儿有些累了,想先去休息,前辈你们慢慢聊!”济泽看着相柳,伸手道,“房门钥匙给我一串。”
相柳并不给钥匙,对洪江说道:“义父,我先送泽儿和毛球去休息,晚些再过来。”
“好。”
三人退出房门,相柳先开了最右边的屋子,对毛球说道:“晚上你睡这间。”
“主人睡哪?和济泽姐姐一起睡吗?”毛球笑着问道。
济泽一听,瞬时红了小脸:“济帆,话不可乱说。”
相柳敲敲他的脑袋,附和道:“就是。饭可乱吃,话不可乱说。我晚上和你一间。”
“哦。”毛球揉揉被相柳敲疼的地方,“我还以为我能独霸一张榻呢!”
等毛球去睡,相柳又开了中间屋子的房门,挥手点亮火烛,济泽才进入,屋内便被相柳设了禁制。
济泽看着他的举动,也不慌张,慢慢坐在茶桌边,轻笑:“你既要道歉,就不要怕旁人听见。”
相柳立在房屋中央,背对着济泽,片刻后才慢慢开口:“泽儿,今日施了法术,让我得见西陵玖瑶和涂山族长。想必当初安排义父先住到客栈,又引我来此,就是让我与旧人再次重逢。”
“可是,我想告诉泽儿,有些事并非你想像的那样。你所做的这一切,我很感激,却不是相柳想要的。我无愧于天地,曾经心许,我不否认。前世,缘起缘落,我们各得其所。”
相柳继续道:“生命中,有些人同行一段已经足够,不必回头。今生,若有幸得一心意相通的知已,便携手天涯;若没有,我也能如防风邶般,独自潇洒......”
他慢慢转过身来,站到济泽面前,俯身看她,声音里带着些许无奈和坚定:
“所以,请泽儿不要再做些,于彼此无益的事。我最后再说一次,大战之前,我已与她再无关系。相柳心中,再无西陵玖瑶。泽儿,可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