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煊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双兰隽,直到他消失在王府的内院。
空气中传来一阵不自然的波动,文煊收回手握成拳头。再摊开时,一颗黑色的五芒星在他的手心闪烁消失。
脑海中涌现了三王府内的环境布局。
衙役们听从了吉英的话,并没有破坏现场,只是将三王爷双兰铎的尸体搬出了书房。
尸体被放进了王府的地窖,那里常年冻着冰块,温度很低,适合尸体的保存。
现场确实如吉英所说,是个密室,表面证据和吉英描述的分毫不差。
可见这位京兆尹大人的业务能力确实没话说。
安抚了群众,吉英招呼着双兰璋和文煊进入了王府。
尸体是在书房被发现的。
王府里早就不是当年的模样,除了一个自愿留下的侍妾,剩下的都是皇帝派来的侍卫。
侍卫是不会管囚犯的舒适与否。
王爷的饮食起居都是这名侍妾在照顾。
尸体也是侍妾发现的。
昨夜三王爷喝了些酒,宿在了书房。
书房里有软榻,平日双兰铎不高兴的时候都会留在这里。
这点侍卫和那名侍妾都可以作证。
早上侍妾端着早膳来敲门的时候,发现门被反锁了。
这种事情是不允许出现在一个囚犯身上的,侍卫长立刻踹了门。
进门迎接他们的不再是一个落魄王爷的鬼哭狼嚎,而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双兰铎仰面倒在圈椅上,面色惨白双目圆睁,手里紧紧握着从凶手身上拽下来的玉佩。
吉英再一次给他们展示了那个玉佩。
玉佩成环形,但并未完全闭合,在闭合处错开了位置,外圈微微向上,贴着内圈延伸出去四分之一的长度。
上面卡着一个玉珠,下面坠着络子。
玉佩的品质很好,通体莹润,在日光下透出一抹温润,清透无暇。
就是这络子。
双兰璋无情地嘲笑,“说真的,要不是皇兄亲口承认了,打死我也不相信这是皇帝用的玉佩。皇兄该不会是微服私访的时候让那个小摊小贩骗了吧?!哎呀!谁敢砸本王!”
一小块瓦片击中双兰璋之后弹跳着蹦到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是本王打的你!打的就是你这个不懂欣赏的东西!”
三个人一块往上看。
艳阳之下,红衣少年跨步在屋脊之上,手里颠弄着一块与之前大小相似的瓦片,他身边是小山一样的阿西。
与阿西疯狂扭曲丑陋的容貌相比,小王爷的美貌被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就连一向与他不对付的双兰璋都看傻了眼。
阳光下,张扬恣意的少年,红衣完美诠释了少年的活力与隽秀。
“切,找了个好参照物罢了!啊呀!你!”双兰璋不会承认自已被吸引了目光。
双兰隽并不惯着他,又一块瓦片丢了下来,在双兰璋暴起跟他进行下一轮无休止的没营养之前。
小王爷拍了拍手,似有灰尘落下。
手掌相击的声音,让文煊和吉英同时回了神,两人一个慌乱地低头拨弄落在脚边的瓦片,一个上前查看被侍卫踹开的门锁。
并未发现对方的窘迫,都在掩盖自已被小王爷眯了眼的冲动。
双兰璋忙着叫骂,双兰隽蹲下身子,刚做出一个掀瓦片的动作,他又怂了,脚步慌乱地跑到屋檐下,“本王警告你啊!本王可是你哥!”
双兰隽不屑跟他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忙着把自已的发现告诉吉英,低头才看见原本并排站在地下的人就剩下了文煊,小王爷多少还觉着他和双兰璋不清不楚,但又想着人家请他吃了饭,不情不愿地开口:“吉大人呢?”
刚刚盯着小王爷的身姿痴了的人,莫名地红了脸,还没来及说话,吉英从屋檐下跑了出来,“在,在呢。”
双兰隽点着脚边的瓦片问道:“上面检查了吗?”
“上面?”吉英的脸也红,但比文煊好一点,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双兰隽又指了指瓦片,他才明白过来,“并未,报来时……”
“小王爷怀疑贼人是从屋顶进去的?”文煊不太礼貌的打断了吉英的话,并未掩饰小王爷从自已身上移开注意力之后的不悦。
吉英微微皱眉,并未多想,对于他来说,房顶未检查,确实是他的疏漏,过多的解释,并不能掩盖他的失职。
倘若屋顶有明显的痕迹,倒是他莽撞了。
“小王爷是发现了什么吗?”吉英询问。
两个人的问题都没有得到双兰隽的回答。
文煊心里隐秘的妥帖了一下。
双兰隽并不知自下而上看着他的人在想什么,他蹲在瓦片上,轻巧的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眉头深锁,似是有解不开的难题。
“怎么了?”吉英有些着急。
侍妾的哭诉言犹在耳,吉英当时是急了,深怕这真是帝王所为。
不该,他也不甘。
双兰隽的沉默让他见到帝王被安抚的心又飞速跳动起来。
双兰隽伸手比划了一下,“不好说,你们最好来看一下,但我觉得这应该不是凶手进出的地方。”
吉英招呼着衙役去抬梯子。
文煊敛目沉思了片刻,于原地缓缓升了起来。
和双兰隽的轻功借力不同,他就是毫不符合常规的凭空浮了起来。
一直在旁边揉脑袋的双兰璋目瞪口呆,“小弟,你快看,升仙啦!”
吉英虽然也很吃惊,但比双兰璋要镇定的多。
玄机老人要低调的多,当着如此之多的人的面,这么高调。吉英审视着文煊,思考冒充的可能性时,这才发现周围忙碌的衙役和侍卫都在做着自已的事情,并未对如此逆天的事有任何的表示。
看来是看不见。
吉英定了定心神,见文煊已经到了房顶,阿西不知是被文煊屏蔽了,还是对此见怪不怪,尽忠职守地守在双兰隽的身边戒备,对已经到了双兰隽身边的文煊没有做任何的表示。
双兰隽倒是抬了下眼皮,但未发表任何的看法,颇为冷淡地往旁边让了让,隔空指了指他的发现,“这块瓦片有掀动过的痕迹。”
存了在双兰隽面前露一手的小心思的文煊,没想到双兰隽是这种表现,一时停留在双兰隽身上的目光炽热且充满探究。
目光几乎化为实质,双兰隽想忽略都不行,不由得歪头迎上了他的目光,眼里带了点疑惑。
背着光,双兰隽的桃花眼里仿佛带了光,蓄满了柔情,文煊有一瞬的恍惚,垂在身侧的手伸了出去,像是被妖精蛊惑了一般。
阿西小山一样的身体挡在了双兰隽的面前,“先生?”
双兰隽从阿西的身后歪了个脑袋,大大的眼睛像是在问,我让你看瓦片,你在看什么?
“抱歉。”文煊并没有多少诚意的道了歉,在心底给自已来窦章的目的加了一条。
但这并不影响眼前的事。
文煊低头。
瓦片和瓦片之间的缝隙里,残存着泥土和青苔。
这不应该存在于一个王爷的府邸。
但三王爷情况特殊,已经失去自由的王爷,并没有专人来维护他的府邸。
这一片的瓦片都是相同的情况,唯有双兰隽指出的那一处与众不同,但也是很细微的差别。
显然有人将这片瓦掀开了又精心复原了。
但自然精巧的布局,是人力所无法比拟的,即便是再小心,依旧会留下破绽。
瓦片的边缘,青苔和青苔的结合处翘起了一个不易觉察的角落。
文煊摊开手心,黑色五芒星避开了另外两人的目光融了进去。
文煊朗声说:“吉大人,这里有撬动过的痕迹,但是只有一片。”
双兰璋在下面比划了个巴掌的大小,嘟囔道:“要我说就是双兰隽疑神疑鬼,这么鬼大的地方,难道鬼进去杀人的吗?还不如证据来的实在!”
他话里话外的把罪责推给当今天子,吉英看向他的眼光里带了不易觉察的愠怒。
谁是明君,谁是庸才。
一眼便知,偏偏有人自我感觉良好。
吉英其实不太想跟他废话,但碍于他王爷的身份,又不得不听。
恰巧这个时候,衙役带着梯子来了,吉英将衣服衣摆掖进腰带,抬脚就往上爬。
双兰璋忙忙乎乎地抓住了吉英的衣摆。
差一点儿被人抓脚踝的吉英,应急就想踹人,双兰璋傻乎乎的脸伸了过来,“吉大人,你去哪儿?”
“上去看看。”吉英用了点自制力才没有一脚踢在双兰璋的脸上。
双兰璋搓了搓自已的胳膊,“你觉不觉得这里有点儿冷,会不会是我三哥死不瞑目,回来报仇了?”
吉英敷衍,“也许吧。”
“啊!”
一个衙役路过,双兰璋的惨叫声吓了他一跳,手里的刀都掉在了地上。
吉英趁着他不注意,三两步就爬了上去。
双兰璋想要跟着上去,刚扶到梯子,人就怂了,哆哆嗦嗦呲溜到地上,揪住了那个可怜的衙役,“你别动,你陪着本。”
“吉大人啊!你们快下来!本王有点儿害怕!”
刚刚踏上房顶的吉英差点儿脚滑掉下去。
双兰隽坐在屋脊上,文煊就在他旁边半悬着,盘膝坐在空气之上,阿西像恶龙一样死死的盯着文煊,让文煊有了一丝挫败。
就他这种凭空悬浮和屏蔽周围人感知的一手居然没有引起双兰隽的任何注意。
吉英并不知道文煊的思维起伏,他认真观察了一下瓦片周围,确定了以后便一把将瓦片掀开了。
他的动作太快,双兰隽都来不及反应,瓦片已经被他拿在了手上。
要不是双兰锜一直跟他说吉英值得信任,双兰隽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在故意破坏线索了。
“吉大人有发现?”文煊往前飘了飘,避开了压迫感十足的阿西。
吉英抿着嘴点点头,“这里虽然人下不去,但是凶器出的来。”
啊!
双兰隽也凑了过来,大眼睛里都是醍醐灌顶的了然,“不是剑伤吗?难道老三爬这么高来看月亮?让人捅了又掉下去?”
吉英摇头,“不是,三王爷就是死在椅子上,没有动过地方。”
文煊没跟他们凑热闹,主要是阿西跟恶犬一样盯着他,他也没法靠近,只得在周围转了一圈,收回了刚刚的黑色五芒星后,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没一会儿,吉英也下来了。
小王爷和阿西飞身下来,轻巧落地。
文煊扶着书房门,瞧着双兰隽的身影,若有所思地定格着视线,丝毫不怕被人发现。
双兰璋在看见文煊下来的时候就鬼哭狼嚎了一遍,让文煊一抬手,不知看到了什么,呜咽着缩到了阳光下团着,这会儿就双兰隽出现,也不管自已之前多么嚣张跋扈,上来就要搂腰,让阿西推了个跟头,撞在了墙根底下,晕晕乎乎地坐在了地上。
吉英正在和看管的衙役说话,听见动静回头就看见双兰璋叉着腿坐在墙根底下,神情呆滞。
吉英说,“九王爷,您要不先回吧,下官和文先生自会查明真相。”
“不,不行。”双兰璋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的侍卫都丢在酒家了。
当时那几个没有用的家伙就没能拦住双兰隽,后来他为了上马车就直接把人抛下了,现在环顾四周除了阿西就剩下衙役。
双兰璋咬牙坚持,扶着墙根颤巍巍地站起来。
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并不再靠近文煊的身边。
反而是时不时往双兰隽的身上凑,弄得双兰隽脸臭得很,倒是有几分谣传中冷酷无情,视人命如草芥的小王爷样子了。
文煊饶有兴味地盯着双兰隽的一举一动。
只有吉英还在恪尽职守地查案。
“书房里的东西,下官检查过,没什么特别,案发后,这里直接被封锁了,只抬出三王爷的尸体。”
文煊听着吉英的叙述,快速地看了一眼书房,里面确实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就是个普通的书房,甚至连个暗室都没有。
已经打探过一遍的文煊并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他问吉英,“吉大人,在下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如此着急去找陛下确定玉佩的主人是否是他呢?”
通常来说,事关大人物,能低调都会低调一点。
吉英在明知御书房里有人的情况还硬闯进去,作为一个臣子,这不太说的过去。
吉英点点头,似乎对文煊能想到这点很满意。
“先生看好了?”
文煊点头。
吉英嘱咐了衙役一声,扭头看还在拉扯的两兄弟,“王爷可要进去看一眼?”
双兰璋有些跃跃欲试,但又怂怂地看了眼拦在门口的文煊。
文煊笑着让路,他却嗷唠一嗓子躲到了双兰隽的身后。
双兰隽咬牙,“双兰璋!你又搞什么鬼!”
双兰璋小声,“本王是你哥!你别动,别动!”
文煊出声,“看来九王爷不想看。”
双兰璋借坡下驴,“不想看不想看!”
双兰隽让他抓得烦得很,到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推开他,只是看向吉英,“你们要去哪儿?”
吉英见他也没有要进去的意思,让衙役锁了门,看好现场。
“这边。”
王府的路曲径通幽,虽然缺乏打理变得残破灰败,但不妨碍在其中行走的人,想象其辉煌时是怎样的恢宏雄伟。
三王爷府也不是一般的大,一个花园快赶上御花园了。
文煊在无休止地行走中,欲言又止了半天,双兰璋躲了他半条长廊,这会儿又没心没肺地往他那边看了看,“你想问什么?”
双兰隽和吉英都看了过来。
阿西这会儿已经不见了,文煊知道他就在附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把如此庞大的身躯完美隐藏的。
双兰隽的视线只在文煊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很快便转开了,像是对他毫无兴趣。
这让一向自视甚高的文煊心底萌生了一丝隐秘的兴奋。
很少,被他掩藏的很好。
吉英大概能猜到文煊想问什么,这件事情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但好歹皇家两位血亲在,吉英多少顾忌了些。
双兰隽转过脸,盯着长廊外的一丛修竹。
竹节中空,挺拔高雅。
原是优雅的,但三王爷被囚多时,府中家丁仆从早就散尽,没了打理。
乱草和竹生长在了一起,竹本清雅,如此倒显得杂乱异常,庸俗至极了。
双兰隽叹了一口气,他生的晚,从未见过这个三哥。自然也说不上讨厌不讨厌,他只是不喜欢这人曾经和他哥抢皇位,死了也不消停罢了。
“他是夺嫡失败被圈禁的。”双兰隽耸了耸肩,说出了他知道的全部。
双兰璋啊了一声,跟着补充,“哦,你奇怪这个啊?那我也就知道这么多,你问吉大人。”
双兰隽没有反对。
相当于两位王爷都同意了。
吉英自然要说,毕竟这也跟案情有关,他本是想找个机会,避开王爷们再说,现在这样更好,免得他偷偷摸摸,在让人告了黑状。
其实故事也不长,总的来说,夺嫡失败,被圈禁了。
和双兰隽说的基本没什么不同。
吉英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无奈地补了一句,“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是陛下继位后开恩科考中的状元。”
文煊其实并不是很在意三王爷的事,他想知道的是那边两位王爷。
目光灼灼。
让人想不忽视都难。
双兰隽气鼓鼓地挥了挥拳头,“你不要用听来的那些言论臆想我哥!我哥才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生气的小王爷以为自已是一只凶猛的猎豹,实际上挥动的爪子在别人的眼里反而更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小奶猫。
文煊几乎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揉猫头了。
双兰璋的声音及时制止了他的动作,“那不是呢,他可是杀了咱们十几个兄弟呢!”
“那他还留下你这个白眼狼了呢!”
“你……”
双兰璋让他气了个半死,抖着手指着他话都说不利索。
文煊瞧着对面炸了猫的小王爷,好心的不小心往双兰璋的身边歪了歪,双兰璋立刻跟见了鬼一样蹿到了双兰隽身边,小胖手一下抱住了双兰隽的腰身。
细腰在双兰璋手下不盈一握。
文煊磨了磨牙,感觉自已多事了。
吉英掐了掐眉心,“成王败寇,都过去了。”
“那他也不能杀三哥呀!”双兰璋还要说话,边说边往双兰隽身后躲,气得双兰隽恨不得直接给他来个过肩摔,可他太滑溜了,双兰隽怎么也抓不到。
两人在长廊里闹了起来。
只有文煊觉得一直放在双兰隽腰侧的肥手看起来扎眼极了。
躲开双兰隽一击的双兰璋打了个喷嚏,“你们不觉得这儿阴森森的吗?”
并没有这种感觉的双兰隽和吉英各自白了他一眼,继续走路。
落后的文煊冲双兰璋挥了挥手,双兰璋跟见了鬼似的叫都没叫出声来,一个兔子登鹰就蹿了出去,撵上了前面两人。
“小弟救我!”
“你撒手!”
“不行!本王要抱抱!”
“你是个王爷,你不是个球!”
“本王说什么就是什么!”
争吵声在远去,几乎贴在双兰隽腰上的手让文煊的气势都变了变,垂在身侧的指尖黑色五芒星闪动。
在前面叫嚣的九王爷又是一声惊呼,松开了抓着双兰隽腰侧的手,手上出现一个鲜红的印记,似乎是被什么东西蛰了。
文煊满意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