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兰隽迟了一步,出门时,那几个人都已不见了踪影。
气得小王爷跳脚,恨不得把碍人眼的双兰璋抓过来抽几鞭子都不得解气。
宫门口阿西牵着赤兔马招手,破锣嗓子喊着,“主子!这里!”
门口侍卫一起闭眼。
真不是一般的难听。
双兰隽一个起落,到了跟前,翻身上马,动作潇洒利落,“阿西哪边?”
“东边主子。”
打马上路,双兰隽在京城繁华之地,策马扬鞭,疾驰而过。
路边行人纷纷躲避。
“瞧见了吧,可不是我说,我这个小弟就是给陛下养得太娇贵,一点儿也不知人间疾苦,每年不知道有多少老百姓遭殃。”
咸亨酒家二楼。
说着要去案发现场的文煊将吉英带入了酒家。
二楼临窗。
拍马远去的双兰隽与他们擦身而过。
文煊望着少年的背影,目光深沉,耳边是双兰璋忙不迭的诋毁,以及吉英不赞同的阻止。
文煊知道,吉英的阻止并不是觉得双兰璋的话有问题,只是一种家丑外扬的掩盖。
从吉英的话里不难听出,他对于这个皇帝过分在意的小王爷也充满了不满。
只比双兰璋少一点点,许是因为他没有双兰璋和双兰锜的那份亲情在。
他是在履行一个下属的职责罢了。
对此,文煊并不苟同。
双兰隽只在人少的地方纵马狂奔,是避开了人群的。
文煊想,非但传言不可信,即便是亲眼所见,都未必真实。
临近午膳,酒楼里的人多了起来。
吉英穿着官服,小二将他们引进了包间。
小房间装潢的典雅别致,瞧着不像个吃饭的地方,倒有点儿像是听曲儿的所在。
吉英并没有多少耐心,坐下之后便急急开口,“先生为何不先随我去三王府看一看?”
文煊示意他别着急。
出宫门时,趁着靠他们不注意,文煊偷偷放了些东西去了三王府,这会儿去怕是会冲撞了去了。
他乃方士,自然不可能当真按部就班的去学那京兆尹一般按部就班的去查案。
“吉大人,先用了饭食,再去不迟。”
文煊给吉英满倒了一杯茶,顺便给双兰璋也满了一杯。
双兰璋倒是个好说话的,带着他便行了,除了进门絮叨了几句双兰隽的坏话,便着人去点了餐。
似是真饿了。
瞧着真不像是个有雄心壮志的,比双兰隽纨绔子弟气质大的多。
前一刻还叫嚣着要帮三哥找到真凶,下一秒瞅见水晶肘子,蒜泥白肉,便把他情深意切的三哥丢在了脑后。
没顾得上招呼那两个,自已就已经上手了,架势气度和王爷毫不沾边。
文煊皱着眉,刚看了一眼,双兰璋油乎乎的爪子就伸到了他的面前,文煊下意识地后仰。
双兰璋拉着溜肉段的碟子问他,“你不吃吗?我吃了啊?”
文煊做了个请的手势,双兰璋拖着碟子边就把溜肉段拉走了。
文煊不断地皱眉,在他没有第二次伸手的时候,把面前的几碟菜都推到了他的面前。
双兰璋塞了满嘴,嘴边都是油,头也没抬地道谢,“你们也吃啊!吃饱了好干活!”
小二把最后一盅鸡汤送了上来,贴心的给大人把门关上。
房间里就剩下了他们三个。
双兰璋倒是不担心自已的人身安全,侍卫都留在了门外。
吉英捂住了贴着双兰璋一侧的眼睛,叹息着摇头。文煊给他倒了一杯茶,吉英苦笑着谢了一句,“见笑。”
文煊摇摇头,表情神态是客气,肢体语言却是万分嫌弃。
侧身的动作,让文煊靠近了身后的墙壁,声音从隔壁传了过来,文煊瞥见还在给九王爷递菜的吉英,知道他听不见外面的闲言闲语。
“抱歉。”文煊道着歉,伸手到吉英的耳侧,一个响指之后,吉英的脸色微变,面带诧异地看向文煊,文煊指了指自已的耳朵,“如君所闻。”
“何人如此大胆,妄议朝政?”
“哈?”双兰璋叼着鸡腿抬起茫然的脸,让文煊递了一盘子卤牛肉又埋了下去。
耳边声音还在继续,吉英放在桌上的手逐渐握成了拳。
文人的一掌,连面前的茶杯都没能震得起来,气场倒是很强大,大抵是公堂上练出来的气度,阵势不大,却吓人的紧。
双兰璋给惊了一跳,可能是想起来自已身份,张罗着两人吃饭,“先吃先吃,有事吃完再说。”
文煊将手掌按在桌面上,对吉英摇了摇头。
吉英瞥了瞥某王爷,不动神色地往文煊身边靠了靠,“先生,可知是何人在此非议?”
文煊捻起手边筷子,点了点桌面,墙边一抹黑影闪过,融入墙壁,消失不见。
吉英的视线在文煊和双兰璋之间徘徊,耳边的声音逐渐减少。
一颗怀疑的种子种进了京兆尹的心底。
“听说了没有,跟咱们皇帝唱对台戏的那位,死了!”
“是吗?咱陛下终于忍不住下手了啊?”
“这事儿奇就奇在这里,听说他是让人暗杀在王府的,死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当今的玉佩。”
“不会吧?他一个罪臣,皇帝还亲自去?”
“谁说不是呢?成王败寇,皇帝这怕是有什么把柄在那位手上吧?”
“那可不是了,今上这皇位来路可不太清楚,当年那血可染红了全京城的瓦片。”
吉英是双兰锜恩科的状元,他是真正的天子门生。
自古胜者为王,吉英并不是那迂腐的文人,双兰锜的政绩可比那该死的老皇帝要好上千百倍。
国之安定,脱不开英明的领导者。
恰好,双兰锜就是吉英认定的领导者。
吉英对文煊信任,并不单单是因为双兰锜的任命,更关键的是,吉英曾经受过玄机老人的点化,否则他现在还是一把扶不上墙的烂泥。
玄机老人说过,将来的某一天,他会与他的徒弟相遇。
言谈话语间,吉英判断这位徒弟会和他纠葛颇深,或许是对玄机老人的术数信任,吉英本能的对文煊抱有好感。
以至于文煊并不高明的暗示,他也相信了七八成,看向吃饭天大的双兰璋也带上了不可言说的戒备。
当今陛下没有子嗣,若陛下不在,得益之人,眼前这位怕是最大。
文煊的手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摩挲,同桌吃饭的人太影响心情,他并没有再拿起筷子。
妄论当今天子,这在老皇帝在位时,可是杀头大罪。
双兰锜倒没延续这个血腥政策。
吉英叹了口气,他也不怀疑文煊让他听的信息来源。
怕是就在这家店里,毕竟文煊也是侧耳后,才使得他也听见的。
桌面敲击的声响,让吉英回了神。文煊明显的询问神态,似是与他说了话,并未得到回应才不得不发出响动。
“抱歉,先生您请说。”
文煊放了饵,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吉英,见他深思,知自已的计谋奏效了,并不急于一时,回归本意,“吉大人现场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讲到正事,吉英立刻进入状态,“现场门窗反锁,是个绝对的密室,三王爷死在书桌前,除了胸口处的剑伤,身上并无其他伤痕,也没有中毒迹象,周围戒备的侍卫称并未看见有人进出。”
文煊点点头,“所以玉佩是唯一的物证?凶器呢?”
双兰璋从无数肉里抬起了头,假模假式地担忧了一番,“你看!铁证如山呐!怎么给我皇兄翻案呐!”
“闭上你的嘴!”房门被人用力拍开,巨大的动静,把大放厥词的双兰璋吓了一跳,整个人直接从椅子出溜到了桌子底下。
动作之迅速,快出了残影,业务之熟练,让人心疼。
当的丢下佩剑,双兰隽揪着双兰璋的后脖领把人往外拖。
双兰璋胡乱叫着护驾护驾,一边抱着头挣扎,从被揪出来到逃命,一气呵成,像是演练了很多遍。
门外冲进来几个侍卫,只是在看清人之后,又往后退了退,阿西一夫当关拦在了门口。
文煊发现,侍卫头悄悄拉了一个不长眼想要进来救人的小侍卫,几个人躲在了外面。
双兰璋挣扎了几下都没能成功,伸长了油乎乎的小肥手往吉英的身上抓,哆哆嗦嗦地叫他,“吉大人呐!救命呐!”
吉英嫌弃地往后挪了挪凳子,离开了双兰璋的臂展范围。
双兰璋目光转向文煊,文煊的视线停留在小王爷的脸上。
这张脸不论见几次都是会惊艳的程度。
小王爷嚣张跋扈惯了,可能殴打哥哥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做,九王爷一向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自已和皇帝的关系特殊,可对上万千宠爱一身的小王爷也只有挨打的份。
小王爷常年习武,瞧着瘦弱,身材比例却很完美,腰肢劲瘦,腿长匀称。
如此貌美,即便是打人也是赏心悦目。
显然文煊就是拿他当作一场表演,已经端起了茶杯,若不是稍后有正事,他怕是要再来一杯烈酒,观赏一番。
吉英额角抽了抽,并没有看出文煊的纵容之意,及时叫停了阋墙的两兄弟。
双兰隽恶狠狠地把双兰璋丢在了地上。
各方面的证据证明,他这个九哥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不知道为什么皇帝哥哥就是不相信他。
得不到肯定的双兰隽把气都撒在了双兰璋的身上,带着阿西和何应秋捣毁了好几个双兰璋的窝点,破坏了他不少生意,顺便还解救了几个被他强抢的民女。
双兰璋就算气得牙痒,也没有办法对付这个小弟弟。
如今有这么个机会,双兰璋自然没有白痴到可以利用老三的死直接上位,但是他可以利用老三的死得到一些他以前没有办法得到的利益。
所以,哪怕双兰隽恶狠狠地瞪着他,他还是一副“我为皇兄好”的表情,抽抽噎噎地表达自已的忠心耿耿。
气得双兰隽又想蹦起来抽他脑子。
吉英曲手指敲了敲桌面,“小王爷。”
双兰隽乖乖坐好。
对于吉英,双兰隽还是听话的,毕竟这也算他半个老师。
双兰锜大概是真拿他当儿子在养,各种师傅各种课业。
吉英对双兰隽的感情比较复杂,一方面觉得他是个人才,一方面又觉得皇帝对他的态度不明朗。
但好在目前都是好的。
吉英叹了口气,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双兰璋记吃不记打还想把自已的话也重复一遍,看着双兰隽竖起的拳头,呜呜咽咽地往嘴里又塞了块牛肉。
谁让他打不过人家,呜呜呜。
双兰隽比较中肯地给了个可能性,“这么明显的证据,难道你们不觉得是嫁祸吗?”
一句话,两个人都看向了他。
双兰隽大大方方看了回去。
文煊重新评估了一下双兰隽,似乎和传说中的很不一样,至少这份敏锐就不像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
另外一个没敢看他,倒是也不傻,低头嘟嘟囔囔地往嘴里塞吃食,嘴里有东西,说话不清楚,说什么都行。
可惜双兰隽就是看他不顺眼,一个茶杯丢了过去,双兰璋哎哟一声,眼角肿了老高。
文煊目测了一下,这是用了巧劲儿故意的。
本来就长相一般的双兰璋,这下更辣眼睛了。文煊赶紧换了个人洗眼睛。
吉英叹了口气,“小王爷。”
双兰隽不太有诚意地道了个歉,“抱歉,手滑了。”
双兰璋哼哼唧唧地捂眼睛,即便是这个时候,他还没忘了往嘴里塞吃食,看的文煊目瞪口呆,一度认为窦章国库空虚到如此地步,堂堂王爷饿成了这副鬼样子。
“要不要去现场看看?”
吉英对于这个提议没有任何的异议。
三个人一拍即合,当场就走,双兰璋舍不得满桌子的菜色,为了他的宏图霸业,不得不跟了上去,还很没有骨气的回头把鸡汤里的鸡带着才跑了出去。
吉英不允许双兰隽当街纵马。
京兆尹的马车还算宽敞,双兰隽和吉英一前一后上了车。
拿了鸡的双兰璋慢了一步,生怕不等他,拎着滴油的鸡就往马车里蹿,让双兰隽一脚踹到了外面,“坐那儿!”
双兰璋敢怒不敢言。
文煊不知怎么也落后了一步,提溜了食盒走进了马车。
已经吃了一桌子饭食的双兰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食盒,直到车门关了起来。
马车夫瞧着九王爷的脸色,战战兢兢地坐到了另外一边,扬鞭开路。
双兰隽追着三人已经到了三王府,门口守卫说没见来人,他不得已杀了个回马枪,在酒家里找到了三人。
午膳还没吃。
文煊拎着的食盒散发出阵阵饭菜的香气。
小王爷的肚子发出了一声抗议。
吉英只和文煊说了几句话,但两人却配合默契,见他上车,吉英边把收起来的桌板放了下来,和文煊一块将几碟子小菜拿了出来。
小王爷没忍住肚子咕咕叫了一声,整个人红成了虾米,耳朵尖尖都红透了,看起来格外诱人。
文煊的视线落在小王爷的耳朵尖上,赤裸直白了一瞬,便收回了目光。
莹白的米饭散发着迷人的香气,窦章自产的长粒米,颗颗晶莹剔透,尚未吃进嘴里,都让人齿颊留香。
小王爷咽了咽口水。
刚刚光顾着揍双兰璋了,这会儿冷静下来,倒是觉出饿来。
可文煊与他有过节,之前在御书房还差点儿把他当成细作抓了,人家带来的饭食,他怎好动筷子。
文煊像是知道他所想,分了一碗米饭递到小王爷跟前,“小王爷若是不嫌弃,可愿与在下同食?”
眼前人笑容灿烂,双兰隽宛如被蛊惑了一般伸出了手,等他反应过来,米饭的香甜在嘴里爆开。
长时间饥饿被很好的抚慰,小王爷对这个所谓的方士改观了不少。
马车在平稳的前进。
不远处的房顶上,何应秋抿着唇停下了脚步,手里拎着的食盒被他随意丢弃在了路边。
食盒里传来醉人的香气,不知便宜了什么人。
马车吱呀一声停在了三王府门口。
早有京兆尹的衙役等在那里,“大人!”
“嗯。”吉英下车,“可有异动。”
“并无不妥,府中众人已按大人要求分开严加看管。”
双兰隽第二个蹦了下来。
吃了人家一餐饭,小王爷不好意思再当人家是细作,瞧着文煊文文弱弱,小王爷还好心伸手去扶他,全然没想过这方士刚刚分明是自已上了车。
瞧着眼前纤长的手指,文煊坏心的覆了上去,原想着小王爷瞧着弱不禁风,叠着他的重量总要出些丑,没想到小王爷轻轻一用力,便把他带下了马车。
小王爷还很是好心的把人拉到自已身边,“晕车了吗?”
文煊唯有点头承认,在小王爷一片担忧之中走到了吉英的身边,听见身后小王爷和阿西吐槽,“我哥怎么看中他的?又弱……又弱……”
小王爷压低了声音,阿西的烟熏火燎的嗓门可大,“可能是长得好看?”
文煊挺直的腰杆微弯。
小王爷清亮的嗓音传了过来,“有可能。”
文煊轻咳了一声回头,“小王爷。”
“哎。”双兰隽答应地飞快,丝毫没有被人抓包说人坏话的自觉,“怎么啦?”
从细作到身娇体弱需要照顾的同伴,文煊觉得自已身份的转变实在太快,跟不上小王爷的脑回路。
双兰璋第一个下车,被京兆尹的衙役挡在了门口。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跳出来大呼小叫,“我哎!九王爷哎!瞎了你的狗眼!啊!”
双兰隽丢出的小石子打中了他的后背,不会很疼,但让双兰璋很没有面子,双兰璋想过去教训弟弟,碍于小山一样的阿西,怯怯地缩到了吉英的身边。
感觉下一秒他就要跟吉英进行家长告状了。
衙役还在磨磨唧唧地汇报。
双兰隽环顾四周。
三王爷府建在城中最繁荣的地段,周边商铺林立,人声鼎沸。
即便是衙役提前隔出了一段相当的距离,依然有好事的民众在探头探脑。
双兰隽啧了一声,手里的马鞭对着地上猛地一抽,扬起的尘土和响亮的鞭声,让嘈杂的人群安静了一瞬。衙役们惯会趁着势,将看热闹的人群往外推了推。
吉英一甩袍袖,官威十足,“尔等退后,京兆尹办案,若在靠近,即可羁押。”
他这一声,比小王爷的鞭子有效些,人群呼啦一下退了老远。
双兰隽这才满意地将鞭子丢给了阿西,自已足尖点地,借力便上了房顶。
双兰璋在后面哇得发出一声惊叹,然后想到什么似的,凑到吉英耳边,小声嘀咕,“吉大人,就让本王小弟这样进去吗?这可是破坏现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