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开心不开心的问题,多芜并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判断,于是他起身,隐藏了起来。
多芜飞身跃起的动作不大,声音可以说是很轻了,但分明已经走进宫的双兰锜依旧回头,只是以他现在的角度,并不能看到任何东西。
小王爷拉着双兰锜手臂,并不知道情况,还在埋头往里走,一下没拉动,自已踉跄往前倒了下去。
“哎呀?”小王爷没有惊呼,他只是诧异,没想到自已还能有左脚拌右脚的一天。
双兰锜反应很快的揽住了他的腰把人勾回了自已的怀里。
差点儿天下第一的名头不保,小王爷拍着胸口窝在双兰锜怀里后怕,一点儿也没想到自已为什么会拉不动一个注意力不集中的人。
排除了其他可能,分明是双兰锜有问题。
小王爷还觉得今天他哥挺安静,看来是他的怀柔政策有了效果。
下一瞬小王爷就感觉到腰上一紧。
双兰锜带些怒火的声音传了过来,“何人伤你?”
伤?
小王爷第一反应低头看自已的手。
确实如文糖所说,扎刺的地方完全看不出来了,小王爷心想,他哥这观察力够可以的啊,这么小的伤口都能看见。
很快小王爷就自已否决了自已的判断。
因为双兰锜推着他的肩膀与他面对面,一身明黄色天下最尊贵的人在他面前单膝跪地,低头在他腿侧。
小王爷吃了一惊,刚要躲开,就感觉双兰锜握住了他的小腿。
天冷,手心温度极高,烫了小王爷一抖,本能的往后躲。
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双兰锜眼底逐渐翻涌出大量的黑,覆盖了他的眼白。
若是小王爷此时低头去瞧,便会看见双兰锜脸上眼睛的位置犹如两个黑洞,深不可测,可怕非常。
小王爷却只是咯咯笑着喊痒。
没有后退的动作,似乎是取悦了双兰锜,他也浅笑了一声,声音低沉暗哑,与他平日里完全不同,只可惜,声音与小王爷告饶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小王爷并没有听见。
远处一直在观察的多芜,抹了一把冷汗,默默将身体往后挪了挪。
双兰锜的状态很不对,他想将小王爷锁在身边,放在只有他一个人能找到的地方藏起来,身体一直有一个声音在低吟,不断地告诉他,这个人是他的,这是上天赔给他的。
那么双兰锜放松地想,既然是他的,他把人藏起来有什么错。
现在这样还是不行,谁都能接触到他的珍宝。
看着小王爷身上小巧的鞋印,双兰锜脸上的戾气更重,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不是生气,而是在兴奋,因为找到理由将小王爷藏起来的快乐。
小王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一直不动,加上之前的话,小王爷还以为他是在生气,伸手按在了双兰锜的肩膀上,努力字斟句酌着话,力求可以贴合上双兰锜思念的那个人。
“没人伤我,是不小心的。”
更小一点的时候,富安和多芜还会在小王爷发牢骚不愿意吃苦的时候给他讲故事。
小王爷最喜欢的就是关于他哥的美救英雄,听多少遍都不会觉得腻。
在他们的叙述里,小王爷知道,他哥曾经喜欢过一个特别好看温柔的人。
人家还救过他哥。
但他们的结局并不太好。
至少小王爷看到的就只剩下他哥一个人形单影只。
小王爷拍了拍双兰锜的肩头,想着再说点什么哄他哥高兴,就听见埋头的双兰锜一声轻笑,缓缓地抬起了头,脸上是浓到化不开的情谊。
小王爷被那眼神烫的瑟缩了一下。
双兰锜捏在他腿侧的手指蜷了蜷,引得小王爷低头,等他再看人的时候,双兰锜只是带着笑在看他。
小王爷揉了揉眼睛,开始怀疑自已是不是看错了,耳边是双兰锜温柔到了极致的声音,“杀了她吧。”
用最温柔的声音说最狠的话。
小王爷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杀谁?”
鞋印在双兰锜的手上变了形,双兰锜起身摸了摸小王爷的脑袋,脸上带笑,“没,哥哥开玩笑的。”
“哦。”小王爷不疑有他,转身拉着双兰锜往屋里走。
外面还是冷的,呆站着时间长了小王爷开始想念地龙了。
在小王爷看不见的地方,双兰锜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可不能再吓着他的珍宝。
而且,现在也不安全,身边还是蠕虫太多了。
双兰锜看了一眼天空,全黑的眼球蔓延了眼睛四周鼓起一圈青黑色筋络,照射在阳光之下,发出轻微的响动,宛若烈火灼伤的青烟从他的眼睛四周飘了起来。
双兰锜却咧开嘴笑了起来。
笑容比面对那些所谓国家重臣时要开朗真挚的多。
多芜看了个满眼,掐了掐手心,正想来个眼不见心不烦,扭头看见小山一样的阿西正在树下要上来,多芜连忙一个扭胯落了下去,“你要干什么?”
阿西笑着摸摸后脑勺,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哥,给。”
多芜接了过来,满脸疑惑地看他,“什么东西?”
阿西还在摸后脑勺,笑得更憨了。
多芜无奈,“忘了来干什么了?”
阿西连忙摆手,“不是不是,记得的,来问问小王爷怎么样了。”
“小王爷挺好。”多芜回头,他已经从树上下来了,视线里只剩下高高的宫墙和各种植被,并没有那两个人的身影了。
多芜想,应该是挺好的,反正小王爷也愿意哄着主子,两情相悦总是好的。
阿西哦了一声,并不知道他哥重新定义了两情相悦的含义。
见他哥还拿着油纸包,连忙往他嘴边推了推,“吃。”
“什么东西?”多芜嘴上嫌弃,手还是诚实的去开纸包。
阿西为难地皱着眉重复,“这个叫,拿人家嘴软,吃,吃,吃了你就要帮我们忙。”
多芜让他气笑了,“那叫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短。”
阿西不太理解的点点头,好像是这么说的,但不重要。
多芜见阿西眼巴巴地看着自已的手,飞快拆开了纸包,一股香气扑面而来,“烧鸡?”
阿西咽了咽口水,“嗯嗯,你吃,吃了帮忙去救小王爷。”
这主意阿西可想不出来,多芜看一眼烧鸡便知道是谁的主意,把整个鸡都放在了阿西手心,阿西急了,连忙要推回去,却被多芜用巧劲按住了手腕,不论他怎么挣扎都动不了,又怕把如云用来行贿的烧鸡弄掉,记得脸红脖子粗的要发狠。
多芜连忙开口,“哥给你吃,你别急,小王爷没事,过两天主子就会让他回重华宫,你让他们别搞小动作,没事也别来这边转悠,被主子瞧见了小心挨罚。”
他说那么多,阿西压根没听进去多少,他知道小王爷即将要回来了,当下高兴的也顾不上请他哥客,拿着烧鸡就跑了。
多芜哎了一声,笑着摇摇头,随他去了。
不远处,如云冲跑跑跳跳要回重华宫找她的阿西招手。
阿西一个没刹住冲了过去,连忙又跑了回来,举着烧鸡对如云笑。
如云气他,“烧鸡没给?他没要?他怎么说?不同意?不帮忙?我就知道,他就是陛下狗腿子,肯定不会帮忙,哎,我们换个办法,要不你去把多芜打晕了?对了,你打得过多芜吗?要不偷袭呢?”
她说话语速又快又急,阿西紧赶慢赶着也插不上话,在一旁跳着脚,就差把烧鸡塞进她嘴里了。
等如云好不容易停下来看着他的时候,阿西都急得忘记自已想说什么了,抓耳挠腮了半天才想起来,“多芜说,没事了,等着就行。”
“啊?”如云不信。
幸好如月找了过来,要不然她还真有可能带着阿西去偷袭多芜了。
如月比如云要靠谱些,很快就弄清楚他们俩的意图以及多芜的话。
黑着脸把两个胡闹的人带了回去。
同时,被嘭一声变走的文糖和文煊也刚刚回到摘星楼。
憋了一路的文糖刚踏进摘星楼的范围就要开口来着,被文煊制止了。
文糖仰着头看他又挥出两个小黑点,和魔神很像,似乎也是鬼仆。
黑点绕着文煊转了一圈之后,飞快的向两边散开。
无形的网随着他们的动作罩在了摘星楼的上空,荧光一闪,两个黑点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飞了回来。
文糖头仰得累了,爬上台阶跟文煊平视的位置看他,“你在防什么?”
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已经让文糖的心性无比强大,加上徐衣涪和魔神的教导,文糖其实比文煊认为的要聪明伶俐,懂的多。
但文煊也并不奇怪,嗯了一声算是承认,至于防什么,他并没有告诉文糖的打算。
文糖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开口的意思,就把今天在延吉宫听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末了,一摊手说道:“就是这样。”
“双兰锜有病?”文煊很是诧异地看着文糖。
“他们是这么说的。”
“这种话能当着外人说?”
“怎么不能?她一个小孩,谁会怀疑小孩呢!而且他那个问题不大。”徐衣涪又冒了出来,说着话,还在看天上,似乎对那个消失的大网很感兴趣,一挺脑袋就飞了出去。
一飞冲天。
文煊手搭在眉骨往上看。
蓝天白云。
徐衣涪成了一个小黑点。
他显然是以为那个大网能跟网鱼一样网住他,飞的时候都没收着力气,人影子都要看不见了。
文糖也看天,“你这不是用来网鬼的啊?”
文煊收回目光看她,很快了然地点了点头。
也是,徐衣涪都不知道,被徐衣涪教导的文糖自然也不会知道。
亏他刚才看文糖那个样,还以为文糖知道自已在干什么了,以为自已一不小心收了个天才儿童当徒弟了呢。
过了好一会儿,徐衣涪才惨叫着从天上落了下来。
大概是怕摔成十八瓣儿,徐衣涪硬是在空中调整了一个身位,砸在了旁边的竹林里,让笔直的竹子串糖葫芦一样扎了个对穿。
等他从竹林里磨磨唧唧爬出来的时候,身上不停地在往外冒黑烟,像是人流血一样。
文糖有些不忍心,“你没事吧?”
“没事!”徐衣涪回答的跟喝醉酒了一样,没字音拖了老长,听起来就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文糖有些担心地看向文煊,见他没动,只是皱着眉头,也皱眉看徐衣涪,生怕他走着走着一下瘫倒在地。
好在徐衣涪十分坚强,且完整的走到了他们的身边,就是刚碰到台阶,一下软倒在地,哼哼唧唧的出气。
文糖往下跑了几个台阶,把魔神都放出来了,魔神绕着徐衣涪转了两圈,嫌弃地隐回了文糖的身后。
文煊蹲下身子问他,“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人性啊!”徐衣涪推他腿哭诉,“我都这样了,你不关心我的死活,还要问我问题!”
文煊眨了眨眼,认下了没人性这个称谓,而且似乎还很喜欢。
徐衣涪彻底崩溃了,转个身趴在台阶上哭得呜呜咽咽,鬼哭狼嚎的。
文煊推了推他,“好了,说完了再哭。”
一个嗯字,徐衣涪嗯出来了八个音调,听得文糖都打了个寒颤。本来还有些不忍心的文糖开始理解她师父为什么没人性了。
这人,哦,不,这鬼就不能惯着!
故事很简单,没有才子佳人,没有帝王将相,没有两情相悦的美事。有的只是两个孤单寂寞可怜的灵魂。
徐衣涪说那是个女人,死在了皇宫。
文煊问他那人长什么样,徐衣涪只是摇头不知。
后来才问明白,那个人出事的时候,正好也是徐衣涪出事的时候,徐衣涪也是道听途说来的。
其实,真正的是男是女他也不知道。
文糖蹲在一边小大人一样听了个七七八八,指着徐衣涪说道:“你这也太不靠谱了,什么都是大概可能也许,好像的,有没有一个准信?”
徐衣涪扒拉着身体里的竹叶,瞪她,“有的听就听。”
“所以你也不能确定是男是女?”
徐衣涪昂了一声,理不直气也壮地仰头,“听不听,听不听!”
“听。”文煊阻止了徐衣涪继续讲话的劲头,改成了他来问,“小王爷和那个人有什么关系?”
徐衣涪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没有吧,听说是长得很像,就是因为这个,所以皇帝才那么喜欢小王爷。”
文煊点着手指头问他,“既然你说那人死了十几年了,有没有想过,他死的时候小王爷还是个婴儿,谁能确定日后他俩一定就长得像?听说小王爷可是皇帝亲手养大的。”
徐衣涪似乎被说服了,半晌之后,指着文煊鼻子叫嚣,“人家这么说,我这么听,你有本事质疑别人去啊!”
喊完,气鼓鼓地叉着腰往旁边挪了半个屁股。
文煊问徐衣涪,“所以那个人死的时候,你也死了?”
“我死的比他早。”徐衣涪就算生气还是老实回答。
“你见过他的魂魄没?”
“嘶。”徐衣涪脑洞大开,“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个人压根没有死,就是小王爷?!”
文糖摇头,“不会,年纪不对哦,十几年前哥哥还没生呢。”
徐衣涪顺着她的话说,“也是哦,听说当年就是他给皇帝出了主意,摧毁了三王爷的计划,皇帝才能入主东宫的。”
文煊接着问,“确定他是被关在皇宫里?”
徐衣涪不太耐烦跟文煊讲话,每次说不了两句都就开始没好气,但是又喜欢来找他,可能是他死了太久,也没个人说话,寂寞了。
上一瞬还在嫌弃文煊问废话,下一刻就老老实实回答,“嗯,就在延吉宫,听说是特别装了个密室……”
讲到密室两个字,文煊和徐衣涪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想到了延吉宫里那个只有床和链子的房间。
“所以。”文煊帮他把没说完的话补全,“那个房间并不是最近才造好的,而是多年前就有,只不过最近又利用了起来。”
“他变态吧?”徐衣涪总结,“那可是他弟弟。”
文煊不确定的摇摇头,“也不能这么说,毕竟除了把人关进去一个晚上,皇帝也没干什么其他的事情。”
徐衣涪拔高了音调,“那他还想干嘛?!干嘛!?”
可能是顾忌到还有小孩,徐衣涪干嘛了半天也没有往下说。
文煊想起了董子清宫里的莺莺燕燕,顿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怒火,小王爷那张脸,若是泫然欲涕的出现在别人的床上。
文煊没往下想,总感觉下一瞬他就没有办法控制自已搓出点什么来,把那个说是很冷淡的皇帝直接送去见阎王了。
徐衣涪往上拔了两下,又飞快地低下了身子,凑到文煊的面前,一只手还把试图过来偷听的文糖推到了一边,充分的发挥了他不是人这一优势。
原本靠他们很近的文糖,硬生生给他推下了台阶,推进了竹林里。
徐衣涪才小声问道:“他不会是想恩恩额恩恩吧?”
文煊翻了个白眼,心说鬼知道你在嗯嗯个什么。
文糖在竹林里挣扎,徐衣涪的手快要赶上御书房里的金柱了,又长又细,还捏的人生疼,文煊在他手臂上拍了一巴掌。
徐衣涪吃疼的收回了手,文糖从竹林里跳了出来,要过来喊打喊杀。
文煊详细询问的那人的年纪,徐衣涪到底还是道听途说,三个问题,问出了五个年纪。
文煊皱着眉头掐指尖。
徐衣涪忽然大叫了一声,“我知道了!他叫闻人月!”
文煊叹了一口气,“确定?”
“肯定!”
文糖也回到了台阶之上,爬上了一个台阶,坐在他俩之上,脑袋伸了老长看他俩动作。
文煊拍了拍她的脸颊,“去,上楼去拿显影草。”
“哦。”
徐衣涪歪头,“什么东西?”
文煊比量着手指,大概是因为徐衣涪已经死了,他放松了些警惕,小声告诉他,“我要招魂。”
“招谁?”徐衣涪咬着自已的指甲看他,即便兜帽盖得严严实实,文煊依旧感受到了强烈的注视。
“闻人月。”
显影草是文煊从北疆带来的。
果然不论他念叨几遍,也没有招来任何的东西。
文煊点燃了显影草,只有一根小拇指长的枯草,燃出了狼烟的效果。
徐衣涪给熏得差点吐了,见文糖趴在地上,他也下去,“哦,还是你聪明,这边舒服多了。”
除了烟,什么也没有。
徐衣涪爬了一会儿,忍不住吐槽,“你别不是学艺不精吧?”
文煊灭了火,“你确定他叫这个名字?”
“嘿,我这个暴脾气。”
文煊伸出一根手指隔空抵住了徐衣涪的额头,徐衣涪就像是被人用钉子钉在了地面上,动弹不得的叫骂着。
文糖观察着文煊的表情,总感觉他并不像是表现出来的这么淡然,就听见文煊说道:“两种可能,一,他死了没有怨气早已投胎去了,二,他没死。”
“怎么可能!”不管文煊说什么,徐衣涪第一反应是反对,喊完了才想起来,“哦,也对,投胎也有可能。”
文糖反对,“要是有人关着我,就算是死了我也要找他报仇!”
文煊点头表示认同。
徐衣涪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个人事?”
文糖也看他。
摘星楼前的烟尘消散的差不多了。
时近傍晚,夕阳的余晖撒了进来,将文糖和文煊的身影拉了老长。
倒影里,空出了一个人的身位,分明在他们俩之间的徐衣涪像是被日光晒化了一般,没有任何的影像留下。
文煊的声音空灵且悠远,充满了蛊惑,“你们什么也没看见。”
文糖和徐衣涪重复,“没看见。”
声音呆板毫无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