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小王爷可不是当初的小王爷,说见就能见的。
文糖这几日都留在摘星楼,所以并不知道双兰隽被幽禁的事儿,等她欢欢喜喜地跑到重华宫,得到消息之后,垂头丧气地又跑回了摘星楼。
分明已经从徐衣涪嘴里知道真相的文煊假模假式地安慰了她几句,又给她出主意,让她第二日一早,在到延吉宫门口去等人。
文糖低着脑袋分拣药材,这次没那么接他话。
徐衣涪鬼鬼祟祟地跟在文煊身后,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文煊平静地说道:“鬼就不要随便拍别人肩膀了。”
徐衣涪并没有很走心的道了歉,贼头贼脑地对他招手。
文煊注意到文糖始终低着脑袋,并没有看他们,感觉她分明很不高兴,连鬼仆都感觉到了,围着她不停地转圈,她就是一句话也不说。
徐衣涪都退到了楼门口了,见文煊还没有跟过来,摆手的幅度又大了些。
文煊吸了口气,不知道从哪里开口才能让情绪低落的小孩开心,干脆放弃,蹑手蹑脚地跟着徐衣涪下楼。
徐衣涪身为一只鬼,鬼身十分自由,文煊并没有限制他。
之前文糖被忽悠出去的时候,他也消失了。
现在他这么神神秘秘的,文煊认为他应该是看到了什么,等着他告诉自已文糖不开心的原因。
徐衣涪说:“你觉得小王爷怎么样?”
文煊莫名其妙地看他,见他四十五度望天,宽大的帽檐遮挡了他的脸,看不见容貌表情,但从动作上来说,他这属于伤春悲秋的一种表现形式。
文煊不答反问,“糖糖为什么不高兴?”
徐衣涪哎呀了一声,收回脑袋,顿时没了那股气质,“你要有礼貌,我先问的。”
文煊看了一眼头顶骄阳,顺从了他一回,“还行吧,是个好看的人,也像传闻的那么混蛋。”
“那你会娶他做媳妇吗?”
文煊瞪圆了眼睛,怀疑自已耳朵有问题,“你说什么?”
“年纪轻轻怎么还聋了?”徐衣涪嘟囔了一句,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怎么可能?他是男的吧?”文煊让他弄得有些不太自信,最后两个字都音都咬轻了。
要说小王爷那个长相,女人的话也说得通,反正挺漂亮就是。
“那你会把他关起来吗?”
“关?”文煊理解了一下,发现他跟不上徐衣涪思维,“关在哪里?”
徐衣涪继续仰头望天,就是帽檐狠狠地盖在他的脸上,文煊一度怀疑,他是否真的能看见什么。
等了一会儿,徐衣涪依旧没有开口说话的意图,文煊起身要走。
徐衣涪小声说道:“延吉宫里面有一个暗室,暗室里有一张巨大的床,床头的位置有一个机关,打开来是一条金光闪闪的链子,长度只够走到暗室的大门边,碰不到门的位置。”
文煊停下了脚步,他并不是被徐衣涪的描述吸引了,他只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徐衣涪停顿了一下,“那个地方是我看着打造出来的,本来我还以为是他自已偷懒用的,后来发现又不像,刚刚文糖去的时候,多芜把她拦了下来,脸色很不好看,说小王爷休息了,不便打扰,文糖就回来,我进去了。”
徐衣涪又停了一下,像是在思考。
他这种语气,让文煊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你不是怕皇帝吗?”
徐衣涪抖了一下,充分表现了他对这个问题的回答。
文煊不明白既然怕,为什么他还要进去。
徐衣涪接着说,“我看见皇帝抱着小王爷,小王爷的脚腕上有一条和金链同样材质的链子,”
“你是说他想把小王爷关在暗室?”文煊皱眉。
徐衣涪又抖了抖,“不知道,我看到的是,他把小王爷放到了暗室的床上,扣上了链子,然后就一直坐在床边看着,样子,样子很恐怖!”
让一只鬼说很恐怖,文煊不知道该不该信他。
毕竟,就徐衣涪那个胆子,他可不敢恭维。
“你不是也看到了,多芜很奇怪。”徐衣涪还在抖,震动的频率像是他师父炼坏了丹丸,炼丹炉要爆炸的时候一样。
文煊不由得后退了一步,生怕徐衣涪给他来一个原地自爆。
多芜很奇怪。
这是他和徐衣涪一起在摘星楼看见的,而且从他的角度,他也看见了和皇帝抱在一起的小王爷,当时他只是想让他们俩分开,才问了文糖要不要去。
现在听了徐衣涪的描述。
文煊总感觉和那两个人的身份对不上号。
徐衣涪神神叨叨地又抖了一会儿,忽然大喊了一句,“他发现我啦!”
接着直接原地消失。
文煊第一时间起身感应周围,当然是没有任何的灵力波动。
等他再想去找徐衣涪,发现徐衣涪是真的消失了。
到底和他没有纠葛,徐衣涪真的想躲起来,他是没有办法隔空找到这只鬼的。
文煊干脆往摘星楼里走,现在这种情况,他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徐衣涪的话了。
但多芜是奇怪的。
那一瞬,文煊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不属于人间的灵力。
很快就消失了。
文煊低着头思考,差点儿和低着头冲出来的文糖撞到一起,幸好他身手敏捷躲开了,顺手也拉住了还在往外跑的小丫头,“干嘛去?”
“她们说以后都见不到哥哥了,我要去找他。”文糖大概是哭过鼻子,眼眶红红的。
“谁说的?”文煊回想了一下徐衣涪的话,这下倒是信了几分。
即便真是那样,宫里谁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说出来?
文糖指了指她自已身后。
文煊抬头看了过去。
一团团看不出容貌的东西在文糖身后飘忽不定,见他望了过去,有几团甚至还互相拥挤着后退,没有边界的身体几乎融合在了一起。
是御书房的那些东西。
文煊皱眉,他分明在文糖身上下了禁制,这些不入流的玩意儿应该近不了她的身才对。
“师父,是不是以后都见不到哥哥了呀?为什么呀?”文糖扒住了他的小腿。
文煊往她身后瞪了一眼。
那些烟雾团子像是感受到了威胁,迫不及待地向四周散开。
有几团甚至慌不择路撞在了一起,如同瀑布一样从高处倾泻下来,飘忽忽地还有几分好看,舒卷之间宛若流云。
文糖还在询问。
文煊想了想,带着她往延吉宫方向去。
刚看见延吉宫的大门,多芜就跳了出来。
文煊看他。
多芜并不胆怯,回视他的目光,“陛下现在不在宫中,先生若有事情,可告知奴才,奴才稍后会禀告陛下知晓。”
文煊领着文糖往前走了一步,一张嘴,嘴里飘出一股白色烟雾,如有生命一般见风便缠绕在了多芜的脑袋上,多芜眼神一僵,接着便混沌了起来。
文煊说:“我们要见小王爷。”
多芜说:“小王爷休息了。”
文煊说:“无妨,你自去通报,小王爷会见我们的。”
多芜说:“此刻不便通报。”
文糖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俩,心里对她师父那点儿不敬全都吓散了。
小王爷信誓旦旦,他的武功天下第一,文煊绝不是对手。
文糖现在想,如果她师父喷出一口烟,小王爷可能直接变成了软脚虾,锤扁捏圆不都随她师父拿捏了?
文糖想不到更多,只暗自嘱咐自已下次见到小王爷,一定要警告他一下,别在跟她师父对着干。
太危险。
文煊却没有文糖看到的那般轻松,这些迷惑人的小招数都是他修炼时无意发现的,并不是正统的方士法术,总有些不同的小缺陷。
比如,不可以直接问最重要的秘密。
否则,他都想要问问多芜,是不是从地底爬出来的妖怪了。
即便是如此,简单两句话,多芜的神志已然有了松动。
文煊抓紧时间,“那何时可以见小王爷?”
多芜说:“明日白天,陛下上朝。”
话还没说完,文煊忽然一把抱起文糖,一个转身,原地消失。
几乎同时,多芜眼底一阵清明,手中是抽出劈砍向前的长剑。
剑身嗡鸣。
并未劈中任何东西。
多芜紧皱着眉头观察四周。
文煊搂着文糖躲在不远处的草丛里盯着多芜的动作不放。
好在多芜只是看了两眼,便转身回了延吉宫。
文煊这才带着文糖原路返回,自然没看见分明是背对着他们的多芜,脸上浮现出一抹释然的笑。
期间文糖问他刚刚在干什么。
文煊说,是帮她问问见小王爷的时间。
文糖总觉得并不是这么简单。
但第二天一早。
文煊便带着文糖鬼鬼祟祟的绕到了延吉宫后身外墙。
掐着手指比划了一下,点着墙壁念叨了几句。
语速太快,文糖一个字也没听见。
等文煊停下来,文糖就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像是飘到了半空中,浑身轻飘飘软绵绵的。
刚伸开手臂划拉了两下,轻软的身体就开始极速下降。
“哎哟!”
屁股着地,疼得文糖眼泪都要出来了,同时文煊的声音跟做贼一样的响了起来,“辰时还到这墙前来。”
“谁?”
小王爷昨夜睡了个好觉,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又是自已一个人在延吉宫寝殿醒来。
宫女太监们如同哑巴一般,见他醒了,帮他洗漱,拿了新衣。
早膳大概是要等皇帝回来,一个宫女给了他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糕点。
小王爷顺手揣进了怀里。
继续满院子溜达。
大门推开,侍卫倒是没有对他拔刀相向,但是那口气动作,反而让他觉得,要是他再往前一步,他们俩就敢拔刀捅了自已。
小王爷头疼,小王爷难过。
主要是他不知道自已犯了什么错,错也认过了,好像没什么用。
小王爷正在敲着自已脑壳认真回忆昨天的事情,记忆里分明是态度良好,气氛刚好,下一秒他就要开始提要求,怎么就睡着了呢?
是睡着了吧?
小王爷捞头。
正困惑了,一团东西从天而降,吓得小王爷往回蹦了一步,比划着防御的姿势,准备着只要她有动作随时一个起手式把她再次掀翻在地,就听见那边哎哟了一声。
双兰隽试探地探头,“文糖?”
“哎哟!”
文糖捂着屁股眼泪花儿直冒,心里把文煊骂了个半死,歪着脑袋喊疼。
双兰隽看看天,看看地,左右晃了晃脑袋,愣是没敢上前去扶人,随手从旁边的小树上拽了根枝桠,戳了戳文糖的小胳膊,“你,是人是鬼?”
文糖哭着哭着,噗嗤笑出了声,一个鼻涕泡炸在嘴边。
双兰隽咦了一声,又往后蹦了老大一步,“你从哪儿嘭出来的?”
文糖揉了揉屁股,白了双兰隽一眼,“活该你没媳妇!”
“什么?”双兰隽没听清,见她自已爬了起来,没变成他哥小时候给他讲得鬼故事里的妖怪,胆子大了一点儿,“是文煊把你变进来的?”
双兰隽对着文糖,五个手指头捏得紧紧的,随着说话一下又伸开手指,手掌摊开老大,眼睛也睁得老大,用来表达自已的激动之情。
文糖并不能理解他激动的点。
总感觉这个哥哥傻傻的。
本来觉得他美貌与智慧并存,怎么这几次遇见,反而还颠覆了他的形象了呢?
文糖摇着脑袋从地上爬了起来,这么看来,还是她师父靠谱些。
双兰隽并不知道自已一个动作,把自已从文糖的相公候选人名单里踢了出去,还瞪大了眼睛等她说话。
文糖见他也不知道上来扶人,自已拍了拍小裙子上的尘土,“你在这里干嘛呢?”
此处是延吉宫的腹地,旁边有一个小的宫殿,他们俩都站在大道中央,也幸好是这里地处偏僻,如若不然,文糖这样凭空出现,非得吓死俩仨。
双兰隽让她一提醒,顿时从大变活人的戏法里回过神来,神神秘秘地冲她招手,自已拐了个弯走进了一旁的树丛。
小型灌木也不知是什么品种,严寒季节,枝叶依旧茂盛,看着软绵绵的枝条,刺在人身上还有些疼。
文糖跟了他两步,便停了下来,“那边有什么?”
双兰隽也停了下来,彼时,他人已经到了灌木的中央,猛地蹲了下来,带得那一片的灌木不停地晃动,本就不太牢固的叶子落了一地。
“嘘!小点儿声!”双兰隽从绿树如茵里探出个脑袋,只有小半张脸能看见,表情紧张兮兮的四处乱看。
文糖被他弄得也有些紧张,跟着四处看。
周围一片安静,什么也没有。
双兰隽还不放心地对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蹲下。
文糖依言照做,只是刚往下一沉,整个人又弹了起来,捂着脸颊哎哟。
双兰隽无奈又淌着灌木回头,“你又怎么啦?”
文糖松开手给他看,树枝在她脸颊划了一道浅浅的白印,没一会儿就转红了过去。
双兰隽用大拇指碾过,“没事儿,回头找如月给你抹点香膏,保证不留疤,走。”
文糖脸颊火辣辣地疼,让他一按,更是眼泪花儿都出来了,打死也不肯跟着他了。
双兰隽无奈,“那你在这里躲好,等本王出去了再找人来救你。”
文糖拉住他的衣袖,“出去?为什么不走门呢?那边有门?”
那个方向只有些修剪出形状的灌木和大树,文糖对那边存在门表示质疑。
“当然没有。”双兰隽还在扒拉灌木,头也没回,“好久之前,旺财在那边扒了个洞,本王去看看还在不在。”
“旺财是谁?”
“本王养得狗。”
“你要钻狗洞?”文糖从灌木丛里蹦了起来。
双兰隽连扑腾带跳,比手划脚地让她安静,“你小点儿声,万一让多芜看见了本王就走不了了!”
此时,远远观望的多芜,额角落下一滴冷汗。
要不是不想看见小王爷不高兴,他很想过去跟小王爷说一声,“王爷,奴才看见您了。”
但是,他不敢,他给文煊放水,就是想让文煊过来搅局。
双兰锜又犯病了,他和富安可不敢随便忤逆。
拯救小王爷的事,还是让别人做就好了,他们只要看着,小王爷和主子不受伤害就可以。
文糖哦了一声,贼头贼脑地看了两边,并没有发现异常,又开口道:“哥……”
“嘘!!”
就双兰隽这个走一步退两步的频率,他距离所谓旺财的洞越来越远了。
双兰隽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用眼神示意文糖有话快说。
文糖见他确实急了,举起小手问道:“你要想出去的话,不能走门,要不让我师父嘭一下把你也变走呢?”
双兰隽停下了扒拉树枝的手,但也只是停了一瞬,便摇着头继续。
文糖努力推荐,“你看看我,不就是嘭一下进来了吗?我告诉你哦,可厉害了,我刚才进来之前,可是在墙外面的,一睁眼就看见你了!棒吧?”
双兰隽摇头,“不要。”
“为什么?”
经历过各种事情的文糖,已经把文煊当成了新的偶像,见双兰隽不同意,连忙跟在他的屁股后头问原因。
双兰隽扒拉到一个稍微空旷的地带,累得顾不上干不干净,一屁股坐了下去,拍了拍身边落叶铺成的地面,“坐。”
文糖一撩小裙子,也坐了下来,“为什么?”
双兰隽从油纸包里拿出一块杏仁糕,自已吃了一口,见文糖眼巴巴地瞧着,也掰了一块给她。
两人就着刚刚摸过树叶的黑爪子吃的挺香。
补充了能量之后,双兰隽透过灌木的根系,往旺财洞的方向纠正了下方位。
文糖趴在他身边跟他一块儿看,还是不太能理解他为什么要如此执着的爬狗洞。
双兰隽收好剩下的糕点,塞回怀里,调整了下方位,蹲下继续。
他个子高,文糖跟在他身后,半点儿树枝都粘不到身上,走得十分惬意,还不忘推荐她师父,“真的呀,你要是想出去,跟我师父说一下,不比你在这里挖地道方便的多?”
双兰隽停下了脚步,一本正经,“本王可不信他。”
文糖不解,“为什么?”
双兰隽指着自已的脑袋,“本王就相信本王自已亲眼所见,他可是跟那群杀手一块出现的,他说他是方士你们就信了,真是,头脑太简单。”
“那,那我师父也很厉害啊,嘭就能把人变走,还能招鬼。”
双兰隽又指了指她的脑袋,“这种江湖术士的骗术也只有骗骗你们这种无知少女了。”
文糖跟在他后头,补了他一刀,“你哥也信了呀。”
双兰隽扒拉灌木的手停了一下,嘶了一声缩回了手。
“你怎么啦?”
“出师未捷身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