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姜新蕊熟悉的很,是她父亲后抬上来的正妻李氏。
姜新蕊平日在家隐忍,李氏在她面前还算得体,并没听过如此过分的话,此时不知李氏与何人在编排自已,姜新蕊绞紧手帕。
顾青最先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姑娘?”
刚刚听双兰隽说那边有稀罕玩意儿,他要离开一会儿,让阿西带着他们先走,如云有些不放心,掀开车窗偷看外面,并没在意旁的,直到阿西停下马车,顾青说话。
如云才回过头,“姑娘怎么脸色如此难看?晕车了吗?”
姜新蕊摇了摇头,车外李氏似乎是送了什么人离开,正转回头,瞧见阿西把马车停在了他们家门口,啐了一口正在与阿西说她家老爷是多大的官员,让阿西这等腌臢泼才有多远滚多远,不要脏了她家的门庭。
阿西壮的跟一头牛似的,让他打架杀人他内行,让他跟后院女子争斗,还没张嘴,就让李氏骂了个狗血喷头,怀疑起自已的耳朵。
从未见过软绵绵的女子,骂人如此污秽不堪,还不歇嘴,难听的话络绎不绝。
阿西我了一个字,就让她指着鼻尖骂自闭了。
如云可不惯着她,撸了袖子就要下去与她对骂,让姜新蕊拉住了胳膊,如云气呼呼地坐好,问道:“这泼妇谁啊?”
刚才听动静,她还以为是姜府管事的丫头,可这语气又不像。
姜新蕊捏着锦帕沉默了一瞬,“父亲新抬的正妻。”
顾青不知道姜新蕊的情况,以为她是在家受后母欺负,攥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如云袖子挽得更高了,“什么?!姜大人敢抬人做正妻?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子胆了?”
所幸李氏的声音也不小,她没听见如云的话。
姜新蕊忙按住她的动作,“是母亲同意了的,母亲在时与我说过,争来争去一场空,占这虚名没个意思,不爱了就是不爱了,霸着反倒是不美。”
“什么?”如云头顶都要冒烟了。
姜勇和宁姐儿的事当年也闹得很大,侯府的大小姐嫁给了一个落魄书生,那书生连聘礼都拿不出来,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
也不知道姜大小姐是着了什么魔,非他不嫁。
不过后来姜勇一路做官做到了左都御史。
坊间还一度认为姜大小姐慧眼识英。
只可惜姜大小姐生下来身体就不太好,生了女儿之后就更是虚弱,没几年就呜呼了。
姜勇还搞得情深似海,说是正妻之位永远为她留着。
世人好一顿唏嘘。
其实,如云他们偶有跟双兰隽去参拜太后,知道姜勇早就有了妾室。
而且太后还一度认为她姐姐就是姜勇害死的,不过苦于没有证据。
这会儿听到这么大一个消息,如云差点儿没砸了马车,“姑娘,这事儿怎么外面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太后知道吗?”
姜新蕊紧着安抚她,“知道的知道的,不过是怕外面风言风语,父亲并没有大操大办,亲近的人都知道。”
怕如云要闹,姜新蕊没敢说,她母亲离世之前已经写了和离书给她父亲,说是年少时不懂事,既然老了该死了,也该改正了。
不过她父亲贪图侯府的名声,没签字,想瞒下来等她母亲死了,可以一笔勾销。
是姜新蕊趁着去见外祖的机会把这件事告诉了外外家,老侯爷当时还在,气急了要接女儿回来,侯爷夫人不让,说是败坏了女儿的名声。
和离书到底还是签了。
所以宁姐儿是藏在了老侯爷身边,世人知道的留给姜勇的合葬墓里,不过是一些姜勇送的不值钱的玩意儿。
宁姐不想要了,就丢下了。
姜勇拿个当宝,还一件件一桩桩数给小姜新蕊听,说得情真意切。
宁姐儿生病时,他在后宅夜夜笙歌。
姜新蕊小时就跟宁姐儿说过,日后不要嫁人,世上都是这种虚伪小人。
宁姐儿告诉她,有真心的,不过是她自已没遇见,眼拙了,她最后悔的是没听老侯爷的话。她希望姜新蕊能够找到自已喜欢的人,做自已喜欢的事,哪怕离经叛道,只要不害人,自已喜欢便好。
因为宁姐儿的关系,姜新蕊对姜勇,说不上喜欢说不上讨厌,加上外家和太后的关系,姜勇对她还算不错。
所以,姜勇拉着李氏过来,说是找到了真爱,她母亲也同意过的,姜新蕊并没有为母亲争取什么。
人都不在了,要那个虚名有什么用?
当然,姜勇可不敢让旁的人知道。
那些个宴会交际,姜勇好像还是丧妻,回来却夜夜笙歌。
李氏不得老实,她好不容易从妾变成了妻,这么有悖礼法的事情,她老早就想宣扬了。
早几年是姜勇不让,如今姜勇对这一块看得也不太重了,她便有些冒头,对姜新蕊也轻慢了些。
姜勇不管,她便一步步动作,占了宁姐儿的嫁妆。
姜新蕊知道,可她苦于后院身份,老侯爷一死,侯爷夫人可要着面子,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想到李氏自已撞到枪口上了。
姜新蕊看着是在安抚如云,实际上还加了一把火,“如今这内院杂事都是她在操办,我手边又没个趁手的人,正好也省些力气,有空多陪陪隽儿和太后娘娘。”
“什么?!”
这一声明显比之前要大的多。
如云恨不得把车顶都掀了。
李氏在外面骂上了头,要不是碍于男女有别,她都想上手打阿西了,如云一掀车门,跳了下来,直奔李氏面前,“你就是李氏?”
“放肆!”
马车是阿西随手拿的,是双兰隽之前搞深入百姓的时候弄的,很平常,外观上来说,还不如小老百姓家自已的马车,阿西又穿着普通,样貌丑陋,李氏自然是把他看着哪家粗使下人,骂了个开心。
如云下车,这气势衣着瞧着不像是个小门小户。
李氏有些怂,毕竟她也没在外间活动,不知道谁家有那些贵人,不过想着自已刚才骂也骂了,而且谁家贵人会坐这种寒酸的马车,李氏当即又来了劲儿,胸脯挺老高,“我就是这家主母,李氏!”
啪!
耳光闪得脆响。
如云出手快准狠,就连阿西都愣了一下,才跑上去把如云护在了身后。
李氏也懵了。
她在姜家横行霸道惯了,加上这几年的运作,姜家到处是她的眼线,她能在后宅里,把那些莺莺燕燕收拾的服服帖帖,自然没想到出门送个朋友,还让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打了一耳光。
捂着半边脸颊也顾不上她当家主母的身份,上来就要和如云厮打,让阿西攥住了手腕,往后一丢,整个人踉踉跄跄地往后倒去。
跟出来的丫鬟婆子赶紧去扶她,嘴里夫人夫人的喊个不停。
这边闹哄哄的。
马车里,安安静静。
顾青从如云下车之后,就坐回了原位。
姜新蕊瞧她,她也瞧姜新蕊。
半晌,姜新蕊勾唇笑了笑,眼睛里满是狡黠。
顾青一愣,“姑娘是故意的?”
姜新蕊点头,“头些年,她做得还不错,只管着我父亲,后来胃口越来越大,霸了母亲的嫁妆田契,让她舒服了这么多年,该还给我了。”
顾青沉默。
姜新蕊动作未变,身上却没有刚才那股子娇小姐的气质,倒像是个运筹帷幄的将士,“外公说过,欲要使其毁灭,必先使其疯狂,时候够了,若我再如此不作为,过不了几日,我就会出现在今日那只胖猪床上了。”
顾青低头沉思了片刻,“顾青愿意跟着姑娘,请姑娘收留。”
她没跪,大概是觉得地方不够,只是抱了拳,像个江湖侠士。
姜新蕊望着她,似乎看见了某个潇洒的身影,手按在了她的拳头上,“这是我自已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已是自由之身,若想离开,随时可以,稍后我让人备些钱财给你,足够你在乡下地方开个小店生活,好好过日子去吧!”
顾青没收回抱拳的姿势,低着头说道:“我已经没有家了。”
姜新蕊也沉默了,“你要报仇。”
“是。”
“好吧。”姜新蕊松了口,“可我不能保证你能报仇,你不走,卖身契在我手上,和在那店家没什么两样。”
“请姑娘成全。”
姜新蕊轻轻嗯了一声,“不可伤害小王爷。”
“是。”
“瞧你这人长得倒是模样俊俏,怕不是哪家跑出来的小郎君,干什么?想跑到我姜府来混个条出路?我看你是想多了!这姜府有我李氏在,公的母的,都别想进门!”
李氏的嗓门不小,平时压着嗓子装温柔还听不出来,如今原形毕露了,听着狐媚的紧,马车里的两个人都是一抖。
顾青心底隐约觉得不好,就听见外面又是一阵噼啪,接着双兰隽的声音响了起来,他似乎是拉住了打人的人在问话,“什么叫进门?什么到姜府混出路?”
姜新蕊一听,忙掀开车帘,唤他,“隽儿。”
“哎。”双兰隽答应了一声没回头。
外面乱做了一团。
李氏被人打倒在地,脸上青一条紫一条的痕迹,身边的丫鬟小厮围成一团,拉人的拉人,摆姿势的摆姿势,就是没人敢靠近了执行李氏打死这两个小浪蹄子的命令。
明眼一瞧就知道这两个人非富即贵,也就李氏这会儿上头了,以为自已天大地大,小厮心说,在这京城里,随便丢块石头,都能砸中个一品大员。
这位主母怕是活够了!
李氏让如云接连着扇了几巴掌,脑袋都有些不清楚了,让丫鬟扶起来,第一眼瞧见在马车上急着喊双兰隽的姜新蕊,那股子压抑多年的怨恨忽然就爆发了,指着姜新蕊的鼻子就哭,“哎哟!我那苦命的姐姐哎!你死的太早了呀!妹妹可不懂教孩子,您看您这闺女现在也不知天天跟些什么人混在一起,还把野男人往家里带,这我要是死了,怎么有脸下去见你啊!”
双兰隽可以说是气急败坏了,他不过是去买个东西,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这个人说话是真奇怪,先把他骂了一顿,又把他姐骂了一顿。
又是姐姐又是妹妹的,听得他头疼。
姜新蕊属实没想到,刺激一下李氏能捅出这么大的乱子,辱骂当朝王爷,就双兰隽在皇帝那儿的地位,单凡他说出去一个字,李氏的脑袋就保不住。
姜新蕊也没好心的想救她性命,她自已单纯的作死,与她姜新蕊何干,但她不能让李氏这么轻松的就死了。
“隽儿过来。”
“哦,来了。”
双兰隽不舍地又看了一眼李氏,还是想撬开她的嘴,问问她骂的都是什么意思。
虽然听不懂,但是不妨碍听起来都不是什么好话。
李氏被人扶起来嘴里还在不干不净,但小厮里有见过世面的,压着声音在李氏耳边把双兰隽的身份说了一遍。
刚刚被人扶起来还没站稳,啪唧一下又跪到了地上,“小王爷恕罪,臣妾不知是小王爷驾到,多有得罪,还请小王爷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臣妾。”
王爷的名头,终于把李氏的理智给找了回来。
双兰隽也把姜新蕊和顾青扶下了马车,指着叫嚣着自已是主母的李氏问道:“姐,这人谁啊?在你们家门口瞎喊什么?”
姜新蕊一副刚瞧见她的样子,忙要去扶她,让在气头上的如云一把拉住了,“姑娘别去,这老货嘴里不干不净的,仔细脏了你的手!”
顾青也扶住了她,把她往双兰隽身边带。
姜新蕊顺着她们往后退,嘴里还在演戏,“母亲,您怎么了?”
“母亲?!”
双兰隽的惊呼差点儿把房顶震下来。
李氏的脑袋垂得更低了,汗涔涔的后怕,骂了王爷不说,还暴露了身份,这要是让老爷知道了,回来非要扒了她的皮不可。
想到这个,李氏跪都不跪不住,斜斜地往后倒。
那些个丫鬟小厮也不扶她了,各个都跪在地上给王爷请安。
双兰隽挠头,“姜勇什么时候有媳妇了?姨娘不是过世了吗?”
如云拍了他胳膊一下,双兰隽立刻会意,回头就见姜新蕊眼眶微红,忍着泪呢。
连忙打了自已一嘴巴,“姐,是本王不好,你别哭别哭,不是,你怎么喊她母亲啊?”
双兰隽还是想问,让如云掐着胳膊推到阿西身边去了。
莫名遭了一通骂,阿西小山一样的身子缩在了一起,看着还有些委委屈屈。
双兰隽和他排排站,小声问他,“刚也骂你啦?这人谁啊?她说那什么小郎君什么意思?”
阿西还没来得及说话,如云一个眼刀丢了过来,吓得他连忙捂住了嘴,摇着脑袋表示自已不知道。
李氏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漫天神佛怪完了开始怪刚刚自已送出门的密友,要不是她和自已说了姜新蕊,两人骂正妻骂上了头,她也不会如此急火攻心。
看见如此貌美男子还没联想到那个誉满京城的小王爷,还以为他是谁家跑出来的娈童。
自已口没遮拦,听小王爷一直在问,这下怕是不得好了。
想了一溜够,李氏忽然又把刚刚还被她骂得一无是处的姜新蕊,抬头就找她求救。
见姜新蕊让一个年轻女子护着站在了台阶上。
李氏只欣慰现在是吃饭时间,路上行人不多,否则还不知道多少人看了她的笑话。
完全忘了自已泼妇骂街的时候,会不会让人瞧见了。
如云往前跨了一步,挡住了李氏的视线,李氏抬头,看见如云顿时觉得脸颊生疼,这个丫头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力气大的吓人,李氏感觉自已两边脸颊都肿,张了几次嘴都觉得疼得厉害,还强忍着求饶。
如云不吃她这一套,拎着裙子一脚把人踹翻在地,态度泼辣,动作凶狠,双兰隽都吓了一抖,捂住了眼睛,靠在阿西身上,偷看她的动作。
这人骂人,打也活该。
双兰隽自然不会阻拦。
李氏看了一圈,发现没人能救自已,心里也知道这个姑娘怕也是个大人物,忙不迭匍匐到她脚边,磕着头求饶,“姑娘,姑娘,不,姑奶奶,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吧,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嘴快了点,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在大街上,您给姜府留点面子。”
前面的话,如云无动于衷,说到姜府,如云下意识地回头,看见姜新蕊似有不忍,心底升起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怒气,提着自已的裙摆,把人踹远了些,指着她说道:“在那儿别动。”
“哎,不动。”李氏倒也识趣,瞧她是有松动,当真是保持着姿势不动,嘴里没闲着,把在大街上如此,姜府的面子挂不住又来来回回的说了几遍。
如云半蹲下身子对她说道:“你,闭嘴。”
“哎,闭嘴。”李氏捂住了自已的嘴。
“你给我听好了,把你贪墨的,我们姑娘的,都给我吐出来。”
“哎?这可没有!”李氏急了,她这么多年蝇营狗苟,好不容易弄了一大份家业,才捂了没几天,姜勇又拿了大半去疏通关系,现在让她交出来,不是剜她的心肝呢!“那些都是我们老爷交给我要经营的家业,怎么能是姑娘的呢?”
如云冷哼了一声,“是吗?那个谁。”
如云回头,本想让四五六七谁去跑一趟拿当年侯府的假装清单,刚喊完,小王爷屁颠屁颠跑了过来,“怎么了?”
如云指了指阿西,阿西刚要说话。
李氏不知想了什么,忙不急的阻止,“姑娘,这位姑娘,您说那些我是真没见过,您看要不这样,等我们老爷回来再说?”
恰巧这时,远处有人纵马过来,离得近,几人都认出来,是多芜。
双兰隽吓了一跳,一个纵身到了多芜面前,拦了他的马,“怎么了?你怎么跑来了?”
多芜翻身下马行礼,“小王爷,陛下请您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