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小王爷的声音彻底听不见了,文煊才缓缓站直了身体。
不过一晚。
文煊望着空空荡荡的摘星楼,忽然有一种被抛弃了的错觉。
没了小王爷吵吵闹闹,这里安静的可怕。
文糖又爬上了圆桌,拿勺子在小碗里搅了搅,随手把勺子丢在了碗里。
陶瓷与陶瓷撞击出一声脆响,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的寂寥。
文糖说:“哥哥走了。”
文煊嗯得十分平静,把桌面上的糕点小菜都推到了文糖的面前。
文糖咬着勺子看她师父,“你去把哥哥找回来呗?”
“闹什么?人家哥哥带他回家,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文糖撅嘴,“那他也可以当我哥哥呀!”
文煊想说,你又没选他。
想想得益者是自已,也就没把这个话说出口,而是给她又盛了一碗粥,“吃饭。”
文糖还是不动,“你想想办法嘛!难道你不想哥哥在?”
“不想。”
整个人站到圆桌上的徐衣涪:“口是心非!”
文糖:“就是。”
文煊瞪了徐衣涪,“你终于能进来了?”
徐衣涪急得跳脚,“什么叫我终于能进来了?你这叫什么话?这里可是我的地盘,只是暂时借给你,我凭什么不能进来?我为什么不能进来?”
文煊没理会他的叫喊,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双兰锜是不是能看见你?”
徐衣涪的气焰立马矮了下去,嘟嘟囔囔的要下桌。
文煊又问:“小王爷昨夜似乎能看见你,可今早又看不见了,你是不是知道怎么回事?”
“额。”徐衣涪已经从桌子上下来了,蹲在文糖的脚边,点了点文糖手边的一盘煎饺,“这个好吃,这个是如月那个丫头做的,香得要命!你吃吃看!”
文煊侧过身子盯着他看。
徐衣涪硬着头皮又给文糖指另外一个盘子,“这个也好吃,这是如云丫头做的。”
“徐衣涪。”
文煊叫他名字,声音不大,但压迫感十足。
“好好好,别喊我!”徐衣涪无奈地从文糖身边飘了起来,“干嘛干嘛,好好的别喊人全名,我害怕!”
文煊问他,“双兰锜是不是能看见你?小王爷也能?或者说,在特定的时候小王爷可以看见你?毕竟今早他好像是看不见你的。”
还是同样的问题,甚至文煊问问题的时候,口气都平静了下来,徐衣涪硬是以魂魄感受到了冲天彻地的恐惧。
徐衣涪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感觉,反正跟双兰锜看他的时候差不多。
徐衣涪搓着手,老实回答:“不知道。”
“嗯?”文煊拿眼神斜他。
徐衣涪破罐破摔,“我当然不知道啊!你应该问他们俩看不看得到我!问我我怎么知道?”
文糖插了一句,“那你怕什么?”
徐衣涪不说话。
文煊往前走了一步,徐衣涪下意识地往后飘,飘完了,又觉得让个小家伙吓着没面子,梗着脖子不敢上前,感觉他还想来一句:我就这样,怎么样?
但是他没开口。
文煊伸手悬在徐衣涪的肩头,闭着眼睛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看着像是在感应。
徐衣涪僵硬着身子不敢动,后悔刚刚没有一个箭步飘出摘星楼。
文糖问他,“我师父在干嘛?”
“你师父干嘛,你是否可以问你师父?为什么要问我?”
文糖理直气壮,“我怕他在消灭你,问他不是打断他了嘛!”
“你……”徐衣涪被气得直抖。
文煊闷笑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徐衣涪气了半死,用袍子把自已裹得严严实实,往后退到了墙根底下,“你俩变态!欺负鬼!”
文煊和文糖一块瞪他。
徐衣涪弱弱地整个人贴到了墙上。
面前这两个,从面向上看都不大,怎么就一个赛一个的吓鬼呢?
徐衣涪字斟句酌,“反正我不知道,我就是害怕。”
怕什么他也不知道,就是感觉让双兰锜瞧见没有好事。
虽然双兰锜已经不止一次瞧见他了。
文煊点点头,也不知是信是没信。
文糖问他,“哥哥也不凶呀,你也怕?”
徐衣涪侧了一下脑袋,从肢体语言上来说,他应该是对文糖的话表示不屑,只是侧头的时候看见文煊,又蔫头巴脑地回答,“没啊,谁怕他了,没怕他,他小时候就能看见我,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有一段时间没见他,他又看不见我了。”
文糖想着以前村里逢年过节请来的方士,“是不是你吓唬哥哥,所以皇帝请方士了?”
徐衣涪咋咋唬唬地扇膀子,“本世纪最伟大的方士在这里,谁能动我?”
文煊哦了一声。
徐衣涪急头白脸地要找他理论,“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
文煊问他,“所以,你确定小王爷在看见你和看不见你之间,皇城没有来过方士?”
徐衣涪:“确定。”
文煊点点头。
文糖和徐衣涪异口同声,“那是怎么回事?”
文煊没回答他们,只是反复打量了一下徐衣涪,看的他忍不住后退,直接穿墙掉了出去。
楼外发出一声悲惨的叫声。
文糖捂住了耳朵。
文煊点了点桌面,“吃完了去练功。”
“好的,师父。”
对于这个新收的徒弟,文煊越来越觉得自已眼光独到,特别是知道了些文糖家世之后。
文煊看着乖乖听话的小孩,思索着,在不耽误自已事情的情况下帮助文糖父母伸冤的可能性,溜达着走了出去。
没人理会躺在摘星楼下摊成一个大字的徐衣涪,徐衣涪晒了一会儿太阳,讪讪地自已爬了起来,一扭头瞧见文煊半蹲在自已身边,一个屁股墩又坐回了地上,凶神恶煞地骂他,“有病啊!大白天的你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吓鬼啊!”
文煊好脾气地没揍他,而是贴近了些,小声说道:“小王爷是不是适合修炼?是不是有人封了小王爷的灵气?”
徐衣涪没好气道:“不知道。”
“好的,谢谢。”
“谢你个……锤子!”
文煊已经走远了,头也没回的摆了摆手,徒留下徐衣涪在原地咬牙切齿了一会儿又嘿嘿乐出了声,“我就不告诉你小皇帝有问题,嘿嘿!”
小皇帝正带着双兰隽往御书房走。
皇帝步子迈得稳重,气宇轩昂的。
双兰隽在他后面跟着,愁眉苦脸的。
富安偷偷凑到双兰隽身边,小声安慰他,“小王爷莫要担心,阿西伤得不重,已经让太医瞧过了。”
双兰隽皱紧的小眉头舒展了一些,一起来就是兵荒马乱,又是演戏又是读心的,饭都没吃两口,如月那个表情,吓得他也不敢多问,正好富安送上门来,双兰隽赶紧顺着他的话问他,“应秋呢?应秋怎么受伤的?不是说我昨晚直接被那谁带回来了嘛?他跟谁打架了?”
如月说话的时候,双兰隽光顾着震惊了,也没听个全,问完瞧富安那眼神勾双兰锜的背影,又想起如月说的御书房抬出来碎木头,有些不高兴地声音提高了些,“我哥打的?”
这话他敢说,富安可不敢接。
双兰锜在前头,懒洋洋地说:“护主不利,朕还不能罚他了?”
“罚,能罚,怎么不能罚,应该要重重的罚!”
双兰隽从小在双兰锜跟前长大,他敢不夸张地说,他哥抬哪根睫毛是不高兴,他都知道。
这会儿听着是风平浪静,保不齐那一句没说到位,他就得和美好生活说再见了。
双兰锜冷哼了一声,头也没回。
双兰隽本想着,何应秋都挨打了,要不顺着话把小侯爷和双慧解救一下。
富安在旁边一直扯他的袖子。
两人在后面挤眉弄眼的做小动作。
“富安。”
“奴才在。”
双兰锜道:“什么时候轮到朕给你引路了?”
富安低头往前赶,“奴才不敢!”
“哼。”双兰锜眼角斜了双兰隽一眼,见他那副样子,心里好笑,仍旧是绷着脸往前。
果不其然,没走两步,双兰隽就跑上来与他并排,“哥你怎么能这样?”
“哪样?”
“你打我暗卫,还打我朋友!”
“暗卫办事不力,害你身入险境,一些酒肉朋友,你倒要与朕论个高低?”
双兰隽嗯嗯唧唧了半天,憋出一句,“那都是你认为的!”
双兰锜也没理他,接着走。
双兰隽硬气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舔着个笑脸又跑到了双兰锜的身边,“哥,哥,我的好哥哥,你不要这个样子嘛,真的不是他们倆的问题了啦!好不好嘛!”
“不好。”
双兰隽猛地丢下自已抓在手里的手臂,指着双兰锜道:“你真要这么无情?!”
双兰锜呵了一声。
双兰隽秒怂,缩着脖子接着讨好,“哥,哥,你别这样嘛,要是你把他们打了,以后谁还敢跟我玩儿呀!”
“不玩也好,全是些成不了气候的庸才。”
双兰隽又去拉他衣袖,“话不能这么说呀,现在哥你把国家管理的如此兴盛,他们要那么多雄才大略干嘛呢,你说是不是呀!”
“歪理。”
“不嘛不嘛。”
双兰锜抽回了手,“这次不与他们些教训,他们下次还敢带你去些乌七八糟的地方,别再给他们求情了,仔细着你自已也挨揍。”
这话听着不像是威胁,双兰隽有点儿不敢说话了。
他倒不是怕挨揍,他哥打他能打多重,主要是怕课业,那玩意儿能不学就不学。
他又不考状元,又不当皇帝,学那么好要干嘛也不知道。
御书房前,日晷旁,分别跪着两个人影,东倒西歪的跪成了一团,听见人声又猛地挺了起来,笔直板正的厉害。
双兰锜面无表情的路过。
双兰隽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
双慧和陆钟鸣还穿着昨夜的衣衫,注重外貌的两人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挺得直还蔫头巴脑。
陆钟鸣到底是第一次跪到御书房门口,听见响动,脑袋立刻就低了下去,动都不敢动。
双慧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看见双兰隽路过,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袍,“兄弟!你要救哥哥啊!”
双兰隽给他比了个安心的手势,已经一脚跨进御书房的双兰锜开口了,“还不进来!”
“哎,来了来了。”双兰隽赶紧跑了两步。
双慧一声长叹,“完咯!”
陆钟鸣没他那么大胆子,压低了声音问他怎么了。
可两人跪着相去甚远,双慧那长叹声音不小,陆钟鸣自然听见,陆钟鸣的声音太小,双慧顾着哀悼自已的屁股,压根没听见。
果然,没过半炷香的时间,来了四个侍卫,一人拎一个胳膊,把两个人拖走了。
双慧眼泪汪汪,“兄弟啊!哥哥陪不了你啦!”
陆钟鸣还在状况外,左右晃着脑袋问侍卫,“你们带我去哪儿?我不去!”
“小侯爷,对不起了。”
双兰隽趴在御书房的门板上,从门缝里往外望,看着双慧慷慨赴死的模样,眼泪都要下来了。
双兰锜在他身后招手,“过来。”
“不过去!”双兰隽气呼呼,“你打我朋友!”
双兰锜站在原地等他,“不过是些酒肉朋友,此次让他们长些记性,免得以后还将不该有的主意打在你身上。”
“都说了不是他们俩!”双兰隽以为双兰锜说的是他昨夜中毒的事情。
听如月的描述,他反而觉得文煊的嫌疑比较大,不知道他哥为什么要抓着双慧他们不放。
双兰锜亲自过去拉他,“昨夜几个官家子弟认了,是他们给了双慧好处,求双慧喊你出去的,你可知道那饭局最后为你准备了什么?”
双兰隽不解,“准备什么?不就是些新产的酒,双慧说是百年陈酿来的,我都没喝上。”
双兰锜盯着他瞧,直看得双兰隽莫名其妙,摸着自已的脸问他,“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双兰锜点着他额头推了一把,最终还是没把剩下的事情告诉他,以前是觉得自家弟弟没长大,昨儿想了半宿,双兰锜瞧双兰隽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自已知道,但他也不想改了。
本来这个孩子就是他的。
是弟弟,还是其他,都可以。
只要是他的便好。
不过不急,不能吓着他。
双兰锜想着,手已经抚上了双兰隽的脑袋,触感让双兰隽有些不自在的晃了晃头。
双兰锜笑着挪开了手,“先用膳吧。”
“富安,传膳。”
“是。”
富安从御书房里脚步虚浮的走了出来,脑子里不断回想着刚刚看到的画面,以及双兰锜脸上浮起的微笑。
这并非偶然。
或许暗格里的画像不会再出现在皇帝的书桌上了。
“让本王进去!本王要见陛下!”
双丰的嗓门大到离谱,即便是宫门深锁,依旧阻挡不了。
双兰锜头疼地闭了闭眼。
一个小太监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陛下,陛下,泫亲王他,他,他……”
双兰隽早上本就用过饭食,瞧着满桌的早膳并没有太大的胃口,见小太监喘得好笑,注意力全都被吸引了过去,“他怎么了?”
“泫亲王他要杀进来了!”小太监喊完,整个人都趴到地上去了。
双兰隽掏了掏自已的耳朵,怀疑自已是不是昨天酒吃多了,产生了幻觉。
双兰锜烦躁地推开面前的碗筷,“让他进来,朕倒要看看,反了他们了,毒害小王爷不成,还要闯朕这御书房?”
双兰隽默默地帮他兄弟说话,“哥,你又没证据证明是双慧做的。”
双兰锜只一个眼神就让他安静了。
可怕,太可怕了。
双兰隽暗自在心里为双慧和陆钟鸣祈祷,怎么老王爷杀了过来。
如月他们也说了,下毒的怀疑对象,其中一个就是双丰那个所谓的方士师傅,如今他还往枪口上撞,双慧这顿打怕是跑不了了。
双兰隽只盼望着,那些侍卫看在他的面子上,能够下手轻一点。
不过,瞧他哥的火气,恐怕是不行。
不得不说,林夕仙子周燕还是有那么点本事的。
至少,九十多岁还精神卓越,满世界骂人的,除了双丰,窦章还没出过第二个。
“陛下,臣,不服!臣不服!”
基本礼仪双丰还是遵守着的,可他跪得快,爬得更快。
双兰隽怀疑他压根都没碰着地面,人就已经站了起来,吵吵嚷嚷地喊不服,看那个架势,要不是双兰锜穿了一身龙袍,他高低得上去把双兰锜从龙椅上拽下来。
双兰锜托着下巴也瞧他。
好好的 一顿早膳,看着自已喜欢的人,还没开始赏心悦目,就结束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可不比恶鬼少多少,偏有人瞧不见,还在巴巴地陈述自已的观点。
双兰隽默默往旁边挪了挪,他总觉得他哥的怒火已经顶到下巴了,双丰再多说两句,搞不好就血溅当场。
双兰锜点了点桌面,“老王爷是糊涂了吗?毒杀当朝王爷,这罪名难道不够双慧掉脑袋了吗?”
双丰叨叨不停地嘴卡了一下,很快把矛头指向了双兰隽,“毒杀谁?他杀谁了?他昨夜说是和双兰隽吃酒去了,臣早就说了,让双兰隽有空多读读书,练练字,没事不要找双慧玩,他就是不听,您看,他现在好端端的在这里用早膳,本王的乖孙儿呢?”
双兰锜难得幽默,“吃廷杖呢。”
“啊,也有的吃,什么?”双丰气得呼吸都急促起来,眼睛瞪了溜圆看双兰锜,“陛下,您说什么?”
双兰锜好心又重复了一遍,“廷杖啊!”
双丰哇一声,坐到了地上,手里拐杖直接丢在了面前,拍着地面哭号,“哎哟!我可怜的孙儿啊!你身体那么娇弱,怎么就让人拖去杖刑了!这一顿下来,你还能有命在?!我那苦命的孙儿啊!本王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不要和双兰隽玩,你看看他,他在这里吃香喝辣,可曾想你在外吃苦受罪啊!”
每说一句话,双丰便往地上拍一巴掌,肉体和石块击打出格外响亮的噪声。
双兰隽都看傻了,这么看来,双丰以前看见他们俩一块玩的时候,还是收着骂他了。
就连双兰锜也没有想到双丰能在御书房弄这么有一出,这与他当年逃亡时,遇见在巷口骂街的泼妇如出一辙。
双兰锜头疼双丰,一方面他没有大错,不便随意处置,另一方面也是他的嘴,本以为多年未见,双丰好歹学会了些皇家体面,没成想,连泼妇骂街都学会了。
双丰哭得高兴,还唱了起来,小词儿一套一套的,听得双兰锜两人都是无言以对。
就是这时,双兰隽发现有个小太监在门口探头探脑,见他瞧过来,还冲他招手。
双兰隽扭头,就见他哥眉心拧成了个疙瘩,放在书案上的手,不停地握拳松开,松开再握拳,可能是感受到双兰隽的视线,双兰锜脸色稍微好了些,也扭头看他。
双兰隽在双丰的配音里,比划着门外,那意思,我要出去!
双兰锜以为他是受不了双丰,想到外面透气,便点头应允。
双兰隽高兴地往外蹿,路过双丰的时候,还小心翼翼了一下,结果双丰眼皮都没看他一眼,低头接着哭自已的。
要不是只有几步路了,双兰隽甚至想起个轻功冲出去。
出了门,脑后虽然吵闹,但空气清新的很,双兰隽伸长了手臂,深呼吸了一口。
“王爷您看谁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