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被如月打断了,如云后面的话并没有再传进来。
双兰锜摩挲着双兰隽的脊柱,大约是痒了,双兰隽无意识地扭动着身躯,再转过身来,双兰锜终于从自已鼓噪的心跳里找回了一丝理智。
双兰隽脸上有两个明显的指痕,颜色已经很浅了,夜里灯火不明,情急之下,双兰锜压根没有发现,此时到处安静了,双兰锜便看了个满眼,比量着自已的手指放上去,很明显是被人掐着下巴弄出来的。
双兰锜的面色沉得可以拧出水来,“来人。”
明知道他们看不见自已,文煊还是往床边缩了缩,无形中有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
富安答应着小跑进来,脸上是未干的汗水。
双兰锜皱眉,“小王爷怎么回来的?”
他太激动了,光想着找太医来看看,并没有问过双兰隽回来的细节,如今瞧他脸上红痕,一股莫名的破坏欲让双兰锜声音都狠戾了起来。
富安答道:“说是国师外出时发现带回来的。”
“国师?”双兰锜似乎是忘了自已封的这号人物,好一会儿才皱着眉问道:“他人呢?”
门外又是一阵响动。
床上的双兰隽嘟囔着翻了个身,一骨碌坐了起来,满眼的清明,丝毫没有太医所谓的宿醉不醒的样子。
双兰锜以为是自已声音大了将人吵醒了,忙着上前哄他,只是还没摸到人,便让双兰隽挥开了胳膊,“要哥哥!”
双兰隽并没有吵闹,声音也很平静,只是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文煊就在他的视线之内!
这种认知让文煊忍不住往左边挪了挪,轻微地响动,并没有逃过敏锐的帝王。双兰锜猛地转身看向了床边,文煊大气也不敢出,屏着呼吸僵在了原地。
双兰隽扒拉了一下自已的耳朵,也转到了左边,伸长了手臂,“要哥哥!”
双兰锜盯着同样的位置不动,尽管在他的视线里,那里空无一物,却仿佛狩猎的豹子一般,亮出了獠牙。
富安瞧着兄弟俩,跟着看了那个方向,总觉着自家这个皇帝陛下颅内有疾,但他又不敢说。
双兰锜的紧盯,让文煊不敢再换地方,自是无法肯定双兰隽是否看破了自已的术法。
双兰隽还是冲着他的方向张开手,只是表情从原本的期待,变成了带着委屈的沮丧,双兰锜终于收回了视线,但双兰隽并不让他碰到自已,撒泼打滚地往床里挪,嘴里一直在嘟囔,“要哥哥要哥哥。”
双兰锜终是发现了他的不妥之处,柔声哄着他,“隽儿,是哥哥呀,你怎么了?”
双兰隽捞了寝具在怀里,看着文煊所在角落,眼泪珍珠一样的往下滚落,还是在念着哥哥,看起来很是脆弱,与平日里的小王爷很不一样,像是被抛弃的孩子,孤单绝望甚至恐惧。
双兰锜急了,“传太医!”
富安慌张地跑了出去。
双兰锜每一次试图靠近,都会被双兰隽强烈的拒绝,他始终看着那个方向,眼睛里的渴求快要满溢出来。
双兰锜脸色更黑了。
这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从双兰隽被富安带回来,襁褓中的孩子,便是他在抚养,从喂食到换洗,从不曾假手他人,不会便去学,不熟便多做,直到他从一个孩子长成小小少年。
对于别人来说,这只是他的弟弟,并且是他最厌恶的人儿子。
双兰锜觉得,有什么似乎不一样了。
特别是,双兰隽顶着这样一张脸,对着别人喊哥哥,哪怕只是一团空气,也让他胸口燃着一团火。
双兰锜快要压抑不住心口的戾气,伸手去拽双兰隽怀里的寝具时,门外响起了一阵吵嚷,很是时候的打断了双兰锜的动作,也让双兰锜如同被惊醒的梦魇,从极度沉沦中清明了过来,
双兰锜长出了口气,对着双兰隽招了招手,“过来哥哥这里。”
若是双兰隽还清醒,必然听得出,他哥此时虽然声音很温柔,但却让人莫名的感受到他并不是他表现出来的如此风淡云轻。
可惜,双兰隽并没有自我的意识。
这已经超出了迷魂散的范畴。
文煊皱着眉头刚往前探了一步。
双兰锜反手便挥出一个肘击,破空声很响,但没有打中任何物体的感觉,双兰锜不太相信的往旁边又挥了一下手臂,依旧落空。
趁着双兰锜转身的瞬间,擦着他的掌风刚跳上床的文煊便被双兰隽抱住了小腿。
“陛下,太医来了!”
双兰锜被吸引了注意力,文煊用力推开双兰隽,闪身躲到了床的另外一边,有帷幔遮挡,这次双兰隽也只是看了个方向,找不到人的趴在床上饮泣,犹如森林中舔舐伤口幼兽,假装凶狠的可怜。
太医才松了一口气,又被叫了进来,眼见着小王爷拒绝了皇帝的靠近,顿时感觉自已的脑袋要和脖子说再见了。
路都走不太稳,还是富安给扶到床边的。
双兰锜大马金刀地坐在如月搬来的椅子上,视线在整个房间里游离,他相信自已的预感不会有错,刚刚确实有人在。
出现这样的情况。
双兰锜双目无神地思考了片刻,完全没看见双兰隽也在抗拒太医的靠近,反而招招手,让富安上前,“去,找个人把国师叫来。”
富安看了一眼谁都不认识的小王爷,心疼的哎了一声,连忙地出去了。
同一空间里的文煊听得一清二楚,心知他这是怀疑自已了,偏偏他还不出去,就这么看着。
皇帝的武力不弱,丝毫的响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文煊有些急了,开始后悔刚刚的举动。
双兰锜明显就是想堵在这里,太医抖得不成样子,对双兰隽招手的时候,仿若一个诱拐良家妇男的变态。
文煊瞧见双兰锜的额角跳了跳,显然他对于太医的容忍度也在下降。
文煊考虑着用太医脱困的可能性。
门口又叫嚷了起来。
双兰锜脸色彻底黑了下来,即便是背对着他的太医也腿一抖,差点儿给跪了。
“外面吵什么?”双兰锜冷着脸的声音更冷。
分明不太大的响动,愣是冻住了外面的吵嚷声。
没一会儿富安走了进来,“回陛下,是温年闻大人和吉大人。”
双兰锜依旧冷着脸,“他们俩来后宫干什么?”
因为双兰锜并没有后妃,连个美人都没有,后宫只有太后和小王爷,所以他对与他信任的官员给予了最大程度的自由。
但这半夜三更的,两个外臣进后宫还是有些不妥,特别是这两个人还在那里吵吵嚷嚷。
富安嗫嚅着瞧了一眼双兰隽的方向,见他跟太医两个人捉迷藏一般在床上来回蹦跶,便俯身到皇帝耳边说道:“温大人说,他是来找国师的。”
“找国师?”
富安嗯了一声,“如月告诉他,国师已经回摘星楼了,温大人说,他们是从摘星楼一路寻过来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双兰锜的视线扫过文煊藏身之处,文煊一抖,帷幔随之抖动。
恰好双兰隽将太医推到了那个方向,也撞得帷幔轻颤。
“废物。”双兰锜拂袖而去。
文煊呆楞了一下,就见双兰隽一个饿虎扑食跳到了太医的后背上,两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仿佛是在帮他打掩护,可等他瞧过去的时候,双兰隽又只是在和太医打闹,看都没有看他。
文煊连忙出门。
门外,人声鼎沸,压根看不出这是半夜的皇宫,如同菜市场一般杂乱。
双兰锜眉梢眼角都含了冰霜,轻松把场面冻住了。
让五七和如月拱卫在中间的姜新蕊先给皇帝行了礼,皇帝不咸不淡的睨了她一眼,“你怎么在这里?”
“回陛下的话,民女祭祀回京时被京兆尹一并带回来的。”姜新蕊看了一眼吉英,在心里对吉英说了句抱歉。
她想要救顾青,现在就不能暴露顾青,如果皇帝知道了顾青这个人,事情就没有办法控制了,至少在和小王爷说好之前,得瞒着。
吉英本来跟四六拉扯着想要进房门的,这下冷汗都出来,刚要说话,就听见皇帝冷哼了一声。
凡事别管对错,跪就对了。
吉英当下双膝跪地,外带了一个磕头求饶。
温年是没感觉出不对的,姜新蕊说的算是实话,不过是缺少了些细节罢了,他没听出来不妥。
可姜新蕊是太后的外甥,颇得太后宠爱,加上小王爷的关系。
皇帝虽然对太后并不是十分尊敬,但表面上的礼仪还是有的。
京兆尹当街把太后的外甥女捉了起来。
要是没有个稳当的理由,太后不用一哭二闹,双兰锜也不能随随便便发落了他。
吉英和小王爷熟,自然和姜新蕊也有过点头之交,那会儿乱糟糟的在找小王爷,下属说有人捣乱,他想也没想就把人带走了,等回来才想起来这人是谁,可也来不及了,只得先送偏殿,想着一会儿再说的。
温年又给他带了个重磅消息。
吉英乱七八糟的想了个来回,这会儿也顾不上先找文煊悄悄问了,直接就给他抖了出来,“陛下,臣与温大人有要事要禀报!”
温年人虽然跪倒了,但还在盘算着怎么脱身去找文煊,吉英一开口,他也蒙了,就听见皇帝冷声道:“何事?”
这玩意儿都到了皇帝面前,若是再不说,那便是知情不报,温年想了想家中娇妻稚子,一咬牙一跺脚,就说了,只是在他刚准备说到出处的时候,吉英接了话,“陛下,臣二人便是拿不准这毒药的来源,想找国师商量,摘星楼的小太监说国师送小王爷回重华宫了,臣二人才过来的。”
“啊……是,对的。就是这样。”
实诚如温年,大约是没想到还能这样说,一时还没接上话,卡了半天才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双兰锜道:“这毒怎么解?”
其他人也是一脸紧张地看着温年,毕竟他们都以为小王爷是吃醉了,谁能想到是中毒?可分明刚刚国师送人回来的时候,也没有说这茬啊?
不过瞧着皇帝的脸色,所有人都选择乖乖地闭嘴。
如月和如云想进去瞧一瞧小王爷是否有不适,但双兰锜端端正正地卡在房门口,她俩也不敢跟皇帝说让开,只得原地干着急。
有了吉英的样板,温年学起来迅速的多,“臣也是想来请教一下国师,这毒不是凡间毒物,寻常药师并未见过。”
此时,房间里一个寻常药师正在被当作赤兔马,老腰都要断了。
“是么?”双兰锜拧眉。
重华宫外,文煊整理了一下因为翻墙而凌乱了些的衣物,才走到了人前。
宫里的消息传播的飞快,皇帝诏书未下,但文煊国师的身份已经定了,小太监不知道重华宫里的情况,讨好的上前和文煊打招呼,文煊表示自已有急事要见小王爷。
演戏演全套,他作为一个刚送完小王爷,回去的途中想起重要事情的国师,是不会知道皇帝也在这里的。
小太监嗷了一嗓子通报完,便领着他往宫里走。
院子里跪的跪,立的立,所有人都瞧着大门方向。
饶是文煊有了心理准备,也被吓了一跳。
双兰锜扫视过来的眼光里,满是怀疑和警惕。他翻墙的时候,听了一耳朵,知道吉英把他卖了一大半。
幸好,吉英看在茶点还不错的份上,没直接说毒药是他的,文煊安安心心地行了礼,依旧揣着修炼方士的傲骨,没给皇帝跪下。
双兰锜似乎对这种形式也不是很在意,只是一直在打量他,像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破绽。
一时无人说话。
个人有个人的思考。
很明显能看得出来,姜新蕊和重华宫众人是真心在担心双兰隽。
皇帝的心思不好揣度,瞧着不像是担心,更像是想利用这次的事情,得到些他想要的答案或者东西的运筹帷幄。
文煊对自已在房里被皇帝的演技迷惑而感到不快。
本来就是,皇帝哪有多情的。
自古无情最是帝王家。
对自已心爱之人尚且可以兵刃相向,不过是个弟弟,再宠爱也是个弟弟罢了。
文煊并没有听见温年最后补充的一句,他稳了稳心神,按照自已的剧本往下演,“陛下,在下想起些事情,特地回来确认。”
“哦,先生想到何事?”
皇帝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的不悦,一点儿也看不出刚刚的寒冰,冻死一切的温度,似乎只是在场众人的一场梦。
温年甩了甩脑袋,趴在地上,用头顶心磕头,扭着脖子给文煊使眼色。
吉英没他那么夸张,但也在看着文煊。
文煊却没瞧他俩,把自已怎么发现小王爷,又闻见小王爷身上香气奇怪的事情说了一遍,接着说道:“回去的路上,在下终于想起来了,这毒叫做迷魂散,是家师的玩乐之作。”
所有人都看向了文煊,其中双兰锜的目光更是赤裸,感觉他能用眼神掀开文煊的头盖骨。
温年用口型问吉英:他这是承认了?
吉英翻他了个白眼,并没有陪他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双兰锜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往下说的意图,一甩袍袖,冷哼道:“先生这是来自首了?”
“非也。”文煊卡的一手好时机,瞧着大家都被自已的话弄得有些怒了,他才接着说道:“这毒算毒也不是毒,只不过是个消遣娱乐的小玩意儿,对人体无害,是家师用来对付小时候不肯好好吃饭的在下之物。”
“所以,你下给我们王爷是作弄他?”如月有些怒了。
文煊摇头,“非在下所为,在下也是偶然想起,这个东西,在下十岁便无用了,被家师束之高阁,年深久远,若不是其中有一味京草气味独特,在下也想不起来。”
温年忙不迭点头,他也是闻着京草的味道才确定不是普通药师所为。
听到这里,双兰锜眉头皱得更紧了,如果排除了文煊,对双兰隽不利地人就有可能是上次要刺杀双兰隽的人。
双兰锜问:“谁会有先生师门的药?”
文煊答:“在下师父的师叔祖,公羊左。”
温年扳手指在算。
吉英用嘴形告诉他:师父的师父的兄弟。
双兰锜问:“为何他要对小王爷用毒?”
文煊伸出两根手指:“一,为我;二,为小王爷。”
双兰锜拧着眉想了一下,点点头,接着问道:“可解?”
文煊答:“睡一觉便好。”
温年用嘴形问吉英:他俩说啥?
吉英回他:小王爷遇刺。
温年没控制住音量:“啥鱼刺?”
吉英慌忙捂他嘴,好在大家心思都在文煊身上,并没有听见他的话。
双兰锜还想问话,多芜从正门步路匆匆的赶了过来。
双兰锜面色阴沉,“何事?”
多芜靠近俯身,“周燕先在泫亲王府。”
多芜声音不大,如月几个不会功夫的人都没听见,文煊显然不在此列。
双兰锜见他眼神不对,朗声问他,“先生可是识得此人?”
双兰锜的表现就很奇怪,文煊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刚在房内,若是他确实感觉到了自已,不应该这么平静的就接受了自已的言论。
可双兰锜脸上除了冷若冰霜,并没有其他任何的表情。
文煊思索着给出了个答案,“家师与她有些渊源,在下与她并不相识。”
“是么?”双兰锜神色并无任何不妥,微微侧身,让出了门口的位置,“先生所言,小弟并无大碍,可他现在情况有些不妥,先生方便进去看一看吗?”
文煊刚要抬脚,却猛然想起双兰隽对他的态度,此时若进去,怕是要露馅。
温年挣开了吉英,插了一句嘴,“哎?那是周燕有这个药还是那个师叔祖?师叔祖多大了啊?是不是得老得走不动路了?那他还能下药吗?他下药干嘛呢?这个事儿和周燕有关系吗?”
连环炮一样的问题。
众人都瞧得见双兰锜的脸色越来越沉,温年仿佛是问上了瘾,还要开口。
恰巧太医从里面出来。
外面天寒地冻,跪在地上的吉英和温年冻得瑟瑟发抖,太医全浑身冒着热气,瞧着像个小火炉一样。
“陛下,小王爷安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