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兰隽睡着了,这是文煊和双兰锜都没想到的情况。
如月是真的急了,也顾不上君臣礼仪,对着双兰锜福了福边从双兰锜身边跑了进去。
有了如月做榜样,四五六七几个也要跟着进去,让双兰锜掐着眉心拦了下来,去给太医收拾房间。
怕双兰隽明早起床身体不适,太医抹着冷汗跟着走了。
如云也想进去,不过姜新蕊是她带回来的,她总不好一走了之。
果然,双兰锜安排完太医,便转向姜新蕊,姜新蕊对着他福了福。
双兰锜抬眼望了望天,暮色深沉。
先不说宫门已经落钥,单单是这半夜把姜新蕊送回姜府也不太合适。
毕竟是双兰隽的玩伴,双兰锜就是再不喜欢太后,也还是会给双兰隽几分薄面,“送到太后宫中,陪太后住一晚。”
“是。”
如云扶着姜新蕊出门。
一时院子里安静了下来。
吉英笑呵呵地爬了起来。
他是双兰锜恩科的状元,若是说刚刚中状元的时候,对这个铁血帝王还有那么点惧怕,时间长了,就会发现,这人不过是面冷心冷罢了。
他有双兰隽做底,只要不是杀头的大罪,双兰锜对他并不会一板一眼。
刚刚是让双兰锜的样子吓着了,才没敢起身,这会儿感觉现场气氛融洽了起来,吉英爬得比兔子都快。
双兰锜也只是斜斜地瞥了他一眼,并没有责怪,顺便还让温年也起身了。
文煊看着他们君臣四人,总觉得是一股他融不进去的氛围,不过他也不强求着融入,作了揖说道:“陛下,在下回头,是怕太医不了解情况,随意给小王爷开药,既然没事,在下就先回摘星楼了。”
“不忙。”双兰锜招手让富安在前面开路,“朕还有些事情要与先生说,吉英和温年跟着来吧。”
“是,陛下。”
再三确定了迷魂散对人无害之后,双兰锜的注意力终于从双兰隽身上转移了。
大半夜的,御花园里静悄悄的,春日有花,开得不太艳丽,若是白日里光照充足,还显得出几分精气神来。
此时,哪怕是皇帝出行,宫灯一排又一排的,仍然御花园没有接收到灯光照射的地方阴森恐怖。
温年哼哧着贴在了吉英的身后,几乎是拱着吉英往前走。
皇帝在前面,吉英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甩着袍袖想推开他,哪知越推他越靠近,最后两人倒像是拥抱在了一起。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双兰锜忽然开口问道:“周燕这人怎么样?”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也不知在问谁。
文煊看了看温年,可惜温年正盯着角落里一团黑色的影子看,神情里满是惧怕,仿若那影子里随时能蹦出一头凶猛的恶兽。
吉英让温年推得烦了,正在试图掰开他的手,也没有回答皇帝的意思。
多芜对文煊努嘴,那意思似乎是让他开口。
文煊斟酌了一下,还是不太能判定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捡着他觉得与自已无关的说了,“在下对这人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多年前她曾自称林夕仙子,号称当世仙人,败给了家师后就悄无踪迹,家师对此人评价不高。”
“哦,如何不高?”双兰锜兴致盎然地走着,丝毫没觉得夜深至此,自已几个人在花园里如此漫步有任何问题,甚至说话的声音都慵懒了起来,像是在听一个江湖传闻的八卦。
周燕和玄机老人的事情过了很多年了,具体的事情玄机老人并没有详细告诉文煊,但从玄机老人的态度,文煊判断这个人可能与那些沽名钓誉的人差不多,都是打着修炼成仙的幌子在欺骗世人。
双兰锜问:“那这周燕可有拿到此毒的机会?”
文煊想了一下,“有可能,她曾经进入过家师的藏宝阁。”
双兰锜点了点头,冲着身后招手。
多芜自觉上前,“主子。”
双兰锜低声,“盯紧点。”
“是。”
多芜转身离开。
双兰锜背着手,还在继续往前。
温年贴着吉英小声:“陛下今天兴致挺高,我们俩能不能回去了?”
吉英没回他的话,还在试图推开他。
双兰锜便点了温年的名字,“那毒有引子,可有找到毒药本身?”
这话虽然是点着温年,文煊却觉得还是冲着自已来的,下意识地想要接话,温年嘴快,文煊默默地往角落挪了挪,缩小自已的存在感。
温年说:“啊,刚问过如月姑娘,前段时间小王爷和九王爷在街上偶遇,两人都看上了一个玉佩,本来九王爷跟小王爷互不相让,九王爷和陶潜说了几句话之后,说是不和小孩抢,就走了。今日小王爷出门戴的就是那块玉佩。”
双兰锜停下了脚步,“可拿来了?”
温年浑身摸,摸了半天,吉英从腰带里掏了出来,双手奉上。
双兰锜没接,对着文煊挑了挑眉,文煊接了过来,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不能肯定,那药若是激发,便不会残留。”
“也就是说,老九并不能洗脱嫌疑?”
文煊点头。
双兰锜伸手,文煊将玉佩双手递上。
玉佩只是个很普通的玉玦,甚至没有雕刻图案,很圆滑,做工倒是精细,但也不至于让两个王爷为之争抢。
双兰锜掂了掂玉佩,收进了自已的袖兜,“今日几位辛苦了,早些回去吧。”
温年忙不迭拽着吉英磕头谢恩,走得头也不回。
跟在他身后,甚至还能听见他嘟囔的声音,“快走快走,家有娇妻。”
吉英在跟他拉扯,两人渐渐走远。
文煊也准备告辞。
双兰锜拦了他一下,文煊刚刚放下一点的心又拎起来,脸上还维持着镇定,“陛下?”
双兰锜往后退了一步,眼神停留在文煊的身上,明显是将他好好打量了一番。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的含义,也没有任何的内容。
像是在看一束花,一朵云,一条河流。
文煊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就听见双兰锜轻声说道:“麻烦先生,稍后去重华宫再看下朕的小弟。”
声音也很正常。
文煊反而不太能明白他的意思,只得把话重新说了一遍,“那毒确实对人体无害,小王爷明早便会恢复。”
“无妨,麻烦先生跑一趟。”
确实听不出异样,文煊只得点头应允,随后告退。
御花园里灯火通明。
皇帝的身影分明罩在无限光明之中,却透露出一种与世隔绝的寂寞。
富安往前了一步,“陛下,更深露重,您早些回去歇息吧。”
双兰锜转身,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仿佛前一秒的悲伤的人只是一个错觉,“你觉得国师这人怎么样?”
富安不明所以,但多年生活养成的机警,让他意识到皇帝并不是想听恭维的话,于是字斟句酌道:“国师却有些本事……”
“是么?”双兰锜打断了他的话,望着文煊消失的方向发了一会儿呆,又问道:“民间如隽儿一般大的男子,是否应该成亲了?”
富安瞧着皇帝脸色,还是点了点头,莫说民间,就是皇家,哪怕没有议亲,通房丫头总有几个了,像是九王爷,后院的女人怕是都能开一所妓寨了。
这话富安可不敢说,亲手把太后送走的小王爷带回来,又看着兄弟俩一路到如今。
小王爷对这个喜怒无常的皇帝,可不单单只是弟弟那么简单。
皇帝自已不知道感觉出来没有。
但富安知道,此时若是他多劝半句,怕是要看不见明早的太阳了。
“小王爷乃是人中龙凤,必不会拘泥于男女情爱的小事。”富安费尽心机地哄着皇帝,“当年月公主那般惊才绝艳,小王爷与她一脉相承,定也是人中龙凤,与九王爷那等中人之姿,不可相提并论。”
双兰锜没有打断富安的话,但等他说完,还是黑了黑脸。
但富安能明显感觉到皇帝被自已取悦了,默默松了口气,就听皇帝冷声道:“摆驾御书房。”
“是。”
御书房有神女画像,可惜庄王有意,神女无情。
这种事,是不会有人细说给帝王听的,而且跟在双兰锜身后,富安明显觉得双兰锜今晚的举动很刻意。
包括让文煊回头去看双兰隽,分明是不愿让人靠近小王爷,不知为何又改变了主意。
像是两个拉扯的意识,一个要靠近,一个要远离。
富安在后面无声叹息,世上难懂帝王心,特别是他们这位压根不想当皇帝的帝王,富安只求小王爷还能牵绊住他,否则这人疯起来,怕真的是国无宁日了。
同样不理解皇帝作为的还有文煊。
一步三回头之后,文煊确定身后并没有人跟踪。
分明着在房间时,恨不得把小王爷按在身上的皇帝,这会儿又让他去照顾人。
特别像是个挖好的坑。
文煊却不得不去。
本来文煊想着,进去说两句场面话,再假模假式地把个脉,叮嘱两句注意休息,他就该回去了。
不论之前多么的惊艳,现在都不是和小王爷多接触的好时候。
人算总不如天算。
文煊想的很美,就因为左脚先踏进重华宫,当场就被人从身后抱了个满怀,那人还紧紧地挂在了他的背后,丝毫没有给文煊甩脱的机会。
身后不知何人,箍着他的脖子就不放,热乎乎的脑袋抵在他的耳侧,呼出的热气弄得他耳根子做痒,忍不住的想躲。
半夜的遭受如此攻击,文煊本能地就要放大招。
“先生住手!”如月带着四五六七从宫里冲了出来,见文煊听话没动,这才松了一口气。
文煊也瞬间明白了身后人的身份。
小王爷见他不躲,嘿嘿笑了一声。小王爷的笑声与旁人不同,清醒时十分有感染力,此时又很是可爱,这下文煊不光耳朵痒,心也痒痒的,想看一眼小王爷。
奈何小王爷就是不松手。
如月等人也赶了过来,好言劝着,“小王爷,天不早了,您下来歇息去吧,好不好?也让文先生早些休息。”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但从他收紧的手臂能感觉的出来,他是抗拒的。
文煊对如月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已来试试。
大庭广众,文煊也不敢跟小王爷搂搂抱抱太久,即便是皇帝没派人跟踪,这皇宫哪里不是皇帝的眼线。
文煊拍了拍小王爷揽在自已身前的手臂,“小王爷,您先下来,在下扶您回房休息可好?”
“不要!”小王爷的脸埋在文煊的后脖子上,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像是哭了。
文煊心肝一颤,差一点儿脱口而出,要让小王爷随便抱了。
只是话说出口之前,文煊的视线先对上了如月担忧的眼神,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如月奇怪,“这毒也真是奇怪,小王爷睡睡醒醒,看着又不太清醒,但只要一有意识,总要来找您。”
文煊心虚地驮着小王爷掂了掂,惹得小王爷咯咯笑个不停。
如月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小王爷,您下来好不好?”
“不要!要哥哥!”
如月无奈。
文煊想了想,“要不你们跟一个人去摘星楼,今晚让小王爷睡在下那里,明日他醒了,自然会回来。”
“也只能如此了。”
阿五和如月跟了过去。
只是他们想的挺好,到了地方小王爷也不肯放手。
毕竟是王爷,他不松手,谁敢真的上手去扒拉他?
文煊倒是不在乎双兰锜发不发火,但他刚动了这个念头就放下了。
他给自已的理由是,既然要在窦章站稳脚跟,那定不可以与窦章皇帝过多嫌隙。
至于真正的原因,也只有他自已知道了。
如月和阿五没有住在四楼,而是拿了被褥回了一楼打地铺。
文煊想了想还是随他们了。
宫里的规矩他不懂,说多错多,不如不做。
等人走空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
文煊这才感觉到缠绕在自已身后的小王爷身上热度惊人。
热气逼出了他身上原本淡雅的香气。
让他们像是泡在了糯米田里。
文煊努力了几次,想让他放手,都没能成功,不得不驮着他坐到了床上,“最后跟你说一次,你赶紧放手,不然明早起来可别后悔!”
“不要,就要哥哥!”
闹腾了一个晚上,双兰隽的声音里带着浓浓地鼻音,听着真跟闹别扭的小孩差不多。
“随你。”
文煊掐了掐眉心,美人在怀的心思歇了不少。
主要这小王爷除了抱着他的脖子,啥也不错。
幸好现在天气不热,两人传递热量还凑合,否则……
文煊否则了半天,也没舍得在小王爷藕段一样的手臂上比划出个所以然来。
“祖宗!”
文煊骂了一句。
脸上却带着笑意,笑着笑着,挺着右手悬空画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实体的字符在空中闪烁着消失。
最后一笔完结,文煊听见脑后均匀的呼吸声想起,刚想着把人放平,就听见大门被推开,“谁?”
“师父。”文糖抱着个小枕头跑了进来。
今天双兰隽这一闹,也没人管小孩了。
常寿哭哭唧唧地在楼下看着文糖上楼休息了,才腿软脚软地爬出摘星楼的范围,那么巧遇见了温年,否则温年和吉英恐怕还得跟无头苍蝇似的在找文煊。
看到小孩,文煊才后知后觉自已还有个徒弟,忙招招手让她过来,“怎么不睡?”
文糖吧哒吧哒跑到文煊身边,歪着脑袋看了一眼她师父面前的空气。
文煊心里咯噔一下,就听文糖问道:“师父刚才在干嘛?”
文煊长出了一口气,“今日小王爷遇见的事,可能是师父的师叔祖干的,师父问问师祖。”
“哦。”文糖眨眨眼,可能是没听懂。
文煊并不与她在这里纠缠,揉了揉她的脑袋,“还没回答师父呢?”
文糖撅着嘴,“我梦见母亲了。”
文煊手背一僵。
实际上,他知道的文糖的家世,比双兰隽和吉英都多。
他已经可以确定凶手就是双兰璋。
但是这种东西,一个王爷没有证据光靠一张嘴,怕是弄不倒。
加上双兰锜那个奇怪的偏护。
文煊脖子上的手臂忽然松了松,吓得文煊赶紧伸手去扶。
回头就见小王爷歪歪斜斜的往下倒,连忙地伸手护住他的脑袋,想着这人终于睡着了,闹倒是不闹,总这么抱着也不是个事儿。
心里话还没说完,小王爷一个翻身,手脚全来,把文煊当个大枕头抱进了怀里。
文煊整个人都僵住了,直挺挺躺到了小王爷身边,小王爷还把脑袋凑了过来,枕在他肩头,才终于消停了下来。
文糖目瞪口呆地看着,见两人都不动了,才伸长了脖子到她师父眼前,“师父?”
文煊艰难地转头,也只看见小半张文糖的脸,“你去睡觉吧,小王爷喝醉了,等会儿师父去旁边的房间睡。”
“好的。”
两个人拥抱可能是冲击到了文糖,文糖刚进门时的沮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太明显的兴奋,不过文煊没看到。
说是一会儿挣脱出来。
可小王爷到底是个练家子,文煊那点儿功夫在他手下并不够看,他挣扎了几下,非但没有把自已解救出来,反而是越缠越紧,眼见着再这样下去,两人的位置有些不好解释了,文煊才不得已停了手。
小王爷是要睡的,应该是伺候他的宫人给他换了衣服,原本的红色长衫,变成了纯白的亵衣。
丝质的面料却不如小王爷的脸颊来的光滑,蹭在文煊脸侧的皮肤,温软丝滑,如同上等的丝绸,让人忍不住靠近。
文煊脑内思绪纷乱,不知怎么就想到如果这是他的弟弟,他会怎么样?
不论怎么假设,在双兰隽和自已关系亲密这里,就下不去了。
但文煊想,幸好不是自已弟弟。
至于为什么是幸好,国师大人没有细品,反正幸好就对了。
明明是想着别睡,等小王爷睡沉了再说,谁知道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叫醒文煊的不是公鸡,是小王爷的飞毛腿和狮子吼。
“你是谁!!!你怎么抱着本王!!!国,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