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徐衣涪。”
进了摘星楼,文煊便放出了倒品字形排列的鬼仆,鬼仆绕着摘星楼翻腾。
文煊站到了铜炉的跟前。
这铜炉通体暗黄色,炉身上是雕刻精良的仙鹤祥云,一如世人传言的登仙入圣的场景。
文煊能感受到铜炉上古朴而神圣的气息,这是一尊有历史有灵气的丹炉,是真的神品。
文糖的话就是在她抵达铜炉下方的时候说出来的。
文煊一时没能明白她的意思,“徐衣涪不是这楼的主人?”
文糖凑近了些,“没有徐衣涪,没有这个人。”
文煊一愣,鬼仆正好回到了他的身边,根据鬼仆的反馈,徐衣涪并不在摘星楼内。
文糖等他和鬼仆沟通完,又神秘兮兮地靠了过去,小脸上满是高深莫测的激动。
文煊不自觉地被她的情绪感染,学着她的样子凑近了些,侧耳等她说话。
“可是我跟你说哦!”文糖说话的时候还回头看了看,像是怕人偷听一般,压低了声音,“秦桡就是长得徐衣涪的样子!”
文煊过滤了文糖因为激动兴奋而破了的音,确定了她想表达的意思。
徐衣涪是秦桡,但摘星楼里没有徐衣涪这个人。
文煊问:“你听谁说的?”
文糖拍了拍铜炉,铜炉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叫,似是人类的哭泣声,吓了文糖一跳,小脚倒腾地飞快退到了文煊的身后,探出个脑袋滴溜溜转着眼珠看铜炉,“这是个妖怪吗?”
文煊摇头安慰她,“妖怪和人并不在同一个时空,只有怀妖怪才会破坏时空规矩,到人间来。”
文糖翻了个白眼,很想说自已并没有被安慰到。
文煊已经抬脚往楼上走了。
文糖慌忙跟上,“师父,我还有情报呢!”
二楼的药香似乎比晚上要重了一点,文煊搓动手指,指尖的火苗比昨晚要大了不少,火星几乎快要燎到架子上的药材。
文煊平静地说道:“徐衣涪,你不出来的话,我就要烧掉你的药材了。”
空气很安静。
文糖从紧靠着他的姿势,变成了贴在了墙壁上,用一种看妖怪的眼神瞧着文煊。
文煊瞪了她一眼。
文糖又欢欢喜喜地跑过来,“师父,你没被附身啊?”
文煊问她,“谁告诉你的附身?”
文糖扳着手指数,“奶奶啊,李婶啊,小虎啊,好多人。”
文煊打断了她的叙述。
还以为是天赋异禀的小孩,结果只是个因为调皮受到恐吓的小孩。
楼里的药草都保存的十分完好,如同日日有人打理晾晒。
文煊并没有真的将火点起来,确定了徐衣涪不会出现之后,文煊带着文糖往楼上走。
夜里找到房间就停下来了。
四楼的楼梯藏在十字形的边角,文糖最先发现的,欢呼着喊文煊过来看,高兴的像是找到了宝藏。
文煊迈着平缓的步伐走了过去,率先摸了摸文糖的头顶,以示鼓励。
四楼的楼梯和下面几层不太一样,它是隐藏在墙面里的,拐角处有一个凸起的装饰,雕刻成龙的形状,文糖就是转动了这条龙,才启动了机关,打开了楼梯。
文煊绕着四个房间转了一圈,发现贴墙的一边都有两个对称的装饰,分别是龙、虎、雀、龟。
文煊试了试对称的龙,并不能移动。相对方向的兽雕,可以移动打开另外一个楼梯。
文糖小短腿跟着来回,见她师父动作,在一旁惊喜,“哇,这层居然有四个楼梯。”
文煊并没有接她的话,而是眸色深沉地盯着楼梯,像是在思考,好一会儿才随便挑了一条往上,文糖连忙跟上,瞧着师父脸色,安静的闭上了嘴巴。
不过,没安静两三个台阶,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低呼了一声,“呀,师父师父!有件事忘记说了。”
文煊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文糖,“什么?”
越往上文煊感受到的灵力波动越大,给他的感觉越不好。
灵力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存在于每个人的感觉里。
有的人天生可以感知,有的人一辈子也不会有感觉。
每个人能感受和能驱动的灵力是不一样的,感受也不一样,但在自已认定的地方感受到其他人的灵力,是非常难受的,就像是被其他人侵占了家园的原住民,生怕下一秒遭受灭顶之灾。
双兰锜已经把摘星楼给了他,他自然将摘星楼化作自已的地盘。
现在感受到更加充沛的不属于自已也不属于自然的灵力,文煊本能的焦躁,脸上的表情也随之无法控制。
文糖瑟缩了一下,还是开口了,“自从摘星楼出事之后,这里就开始闹鬼,传说总能听见有人在哭。有几个夜里来当值的人,第二天发现昏迷在楼外的草坪里。闹得特别凶,后来这里就被封起来,不允许进入了。”
文煊从文糖看他的视线里,知道自已现在表情有些狰狞,努力地调整了之后,文煊尽量冷静地开口:“死过人?”
不知道是说了话,感觉没那么可怕了,还是文煊的自我调整有了初步功效,文糖说话也顺溜了不少,“没有。不过师父,皇帝让你住在这里,是不是想杀你啊?”
文煊一愣,仔细瞧了文糖的表情,细微处也不过是对他的担忧,要不是见过文糖的狡黠,他都要认为这就是他从小养大的徒弟了。
文煊摇摇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楼梯总有尽头。
上来的两人都没有想到,五楼是真的空空如也,除了地板和屋顶,可谓家徒四壁。
文糖不死心的绕着墙跑了一圈。
除了比楼下多很多的镂刻窗户,确实什么也没有。
文煊站到了正中央,那股无时无刻不萦绕他的灵气变得更加强大了。
文糖看了几个窗户,除了从不同角度看到了皇城风貌,其他一无所获,回头想找她师父的时候,却发现她师父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站定在五层的最中央,浑身缠绕着如同御书房里缠绕皇帝的雾气。
文糖吓了一跳,她刚刚问皇帝是不是要杀她师父也不过是随口一说。
看过了文煊的能力,她还是抱着自已的小心思想要好好学徒的,怎么能还没开始就结束呢?
文糖急了,“师父!”
文煊腾得睁开眼睛,手指飞快地在空中滑动,隐隐闪动一些流光溢彩的线条,文煊轻轻跺了一下右脚。
顺着他脚掌落地的点开始,如同花开一般,缓缓舒展出一幅对称的图案。
文糖歪着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文煊收回手,退到一边,绕着图案走了一圈,叹道:“高人。”
“怎么高了?”文糖看来就是很对称的鬼画符。
文煊点几个位置,“这是几个阵法联合,防御、调温、保湿和护主。这些阵法源自上古,是神灵的手笔,现在很少有人会了。”
“你会吗?”
“不会。”
文糖吃惊,“你不会?”
文煊点头,“失传了,我师父会,但这个东西也要看天份,我只会传送阵法之类的。”
文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对于她来说有点深奥了,不过没关系,会抓鬼招魂就可以了。
其他不重要,她又不去打仗,要那么厉害的阵法干什么。
文煊抱有同样的想法。
即便是打仗,只要能保证自已的安全就可以了,这种大型的厉害的阵法,有什么用。
文糖问:“我们还上去吗?”
文煊摇头,“上不去了。”
文糖疑惑:“上不去?没有楼梯了吗?可外面看不止五层呀。”
文煊指了指角落,因为他的动作,出现了一个小型的阵法,和地面上的交相呼应,转动的十分好看。
文糖之前没有发现,现在看见了,觉得新奇,还想着能不能拿下来玩玩,让文煊拉了回来,“那是一个防御阵法,如果误触会有危险。”
文糖不解,“那之前上来的那些人,不都没事吗?”
文煊面对文糖耐心还算可以,“因为没有启动。”
文糖看了看文煊,理解了他的意思,乖乖站到了他的身边,“所以师父,皇帝是要杀你吗?”
文煊摇头,“走吧。”
对于摘星楼的探索,既没有解决文煊的疑惑,也没有找到徐衣涪。
但楼上的情形超出了文煊的能力范围,文煊选择暂时避开,带着文糖下楼去了。
楼下没有学习的地方,文煊把昨夜文糖睡的那个房间整理了一下,就留给文糖使用。
别的不重要,抄书一千遍。
文糖嚎叫着开始学习练字。
夜里,常寿跟着黑鹤过来的时候,文糖两眼放空,神情萎靡,一脸痛不欲生的站在楼下等他。
经过了几次,常寿的害怕好多了,但也只敢在进入摘星楼范围之外招招手,手里提着一盏厚重的宫灯,“小姐。”
文糖呆滞地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对着身边空气一顿比划,“你走了呀!都看了我一天了!我写完了!是师父让我回去睡觉了!”
常寿一屁股坐了地上,看着气鼓鼓小跑过来的文糖,仿若看见了世间最凶猛的恶兽,浑身直抖,站都站不起来,手里的宫灯摔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蜡烛居然没灭。
文糖甩开鬼仆,往前跑了两步,常寿就着倒地的姿势,反手往后趴了两步,撞上了身后的柱子,两眼翻白,眼看是不行了。
文糖眨眨眼。
倒品字形的鬼仆飘到常寿身边转了一圈,文糖觉得自已似乎听见了一声叹息,不等她细听,鬼仆又飘回了文糖的身边,分出品字中的一个口,飘在文糖左肩。
文糖看了看鬼仆,再回头,常寿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拍着手疑惑,“哎?我怎么到地上去了?”
文糖冲常寿招招手,常寿乖乖跑了过来,“小姐。”
文糖应下了这个称呼,宫灯对于她来说有些重了,文糖示意常寿捡起来。
常寿摸着后脑勺疑惑,“哎?灯怎么掉地上了?幸好没摔坏。”
文糖问他:“常寿公公,摘星楼有几层啊?”
“五层。”常寿斩钉截铁。
文糖若有所思地指了指摘星楼,气场和言语并不是在文煊或者双兰隽面前的可爱,“数下。”
常寿下意识地抬头去数,“一、二……哎?怎么不止五层啊?哦,可能是奴才记错了吧。”
文糖嗯了一声,让他带路。
让人指挥惯了的常寿压根没觉得有任何问题,乖乖举着宫灯带路。
文糖冲身边的鬼仆一呲牙,象征鬼仆的黑色口字形抖了抖。
文煊在四楼的窗户上看着楼外,目光沉沉。
日子仿佛凝固住了,每天都在做相同的学习。
文糖的字已经能够描进边框里了。
最近几日的练习,文煊发现她的记忆力非常之高,只要是教过一遍,她都认得,这让文煊开始觉得他师父那个“可”,恐怕不光是可以的意思。
相较于这边的风和日丽,小王爷就显得凄风苦雨了一些。
那日早朝,小王爷美美地睡到了下午,午膳都没起来吃。
皇帝不知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只派了富安来敦促双兰隽起床吃饭。
犯错了还没受到处罚战战兢兢地在双兰隽的房门口立了一个时辰,也没能等来双兰隽开门,反倒是如月看不下去了,喊他到屋里歇歇。
富安知道叫醒小王爷和不叫醒小王爷都是处罚,但他实在也是没忍心打扰小王爷的好梦,拒绝了如月的好意之后,灰溜溜地回去了。
果然,双兰锜在知道双兰隽午膳没吃之后,气压低到在场来汇报事情的几个官员恨不得当场死一死。
“回陛下,小王爷困顿,并未起身。”
“是吗?”
富安跪在地上,身后分立的四个官员各自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简单的两个字,愣是让他们扑簌簌冒冷汗,官服粘腻腻地贴在脊柱之上,谁也不敢动一动。
双兰锜眼皮半耷,音色淡然,“自行内侍领罚。”
“是。”富安起身退下。
四个官员都是早朝在的,相互看了一眼,眼底震惊不可谓不大。
皇帝护这个弟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满朝文武皆知。
但没人想到会到如此地步,治下不严连一句轻飘飘的责罚都无,不过是未叫醒小王爷午膳,便去领罚。
在朝为官,谁人不知,内侍责罚,最轻的五鞭,也能让人皮开肉绽的吃不少苦头。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惊惧,除却礼部侍郎乐昂,盛夏三人皆是把小王爷列入了不可得罪的首位。乐昂摇首叹息,话未出口,让钦天监正截了过去。
睡了昏天暗地的小王爷可不知道自已在旁人编排里成了什么青面獠牙的怪物。
等他午后醒来,吃了如月特地准备的茶点,算着时间,悠然自得地往御书房去的时候,那四位大臣还在。
四位大臣又亲眼见证了,面沉似水的皇帝,在看见门口的绯红时瞬间升起的笑意,顿时集体陷入了困惑,这是刚刚那个冷面冷情的皇帝吗?
陛下您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当然,皇帝陛下没有空理会他们的震惊,对着双兰隽招了招手。
“哥!”双兰隽笑呵呵跑过去,坐龙椅的熟练度太高,以至于四位大臣以为是自已的问题。
皇家兄弟本该如此,才怪吧!
钦天监监正带着两名监副集体抹汗。
双兰锜没瞧见自家手下的困惑,把双兰隽挂在扶手上的长发顺在了脑后,“怎地没束发?”
双兰隽晃了晃脑袋,长发扎成马尾荡在脑后,“还不是哥哥说要修习,我起来迟了,怕迟到,饿着肚子就来了!”
“是呢?”一早得了信的双兰锜也没戳穿他,反而是心情很好的顺着他的话往下,“那晚膳要多用些。”
钦天监集体往后,极力缩小自已的存在感。
礼部侍郎乐昂往前走了一步,“陛下……”
双兰锜的笑意瞬间寒成了冰霜,“既已商定,就着钦天监正择个吉日,由礼部主持,无事可退下了。”
双兰隽好奇,“什么事啊?”
双兰锜指了指旁边书桌,“定个日子,举行国师册封。”
“什么?!”双兰隽跳了起来,“封谁啊?”
双兰锜将早朝他离开之后的事简略说了一遍,“他既洗脱了哥哥的嫌疑,国师之位是他应得的。”
双兰隽跳脚,“不行不行!”
乐昂终于是得了个开口的机会,“陛下!小王爷此举不合规矩……”
回应他的是双兰锜一个冷眼,乐昂仰着脖子硬和天子对视。
钦天监三人齐刷刷再往后退。
双兰隽奇怪,“我反对他当国师有什么合不合规矩的?”
乐昂张嘴还未开口,双兰锜懒洋洋的声音插了进来,“乐大人年岁大了,今日确是劳累,依朕看,还是早些回府休息,免了你明日早朝吧。”
天子话说的客气,语气却凉凉的没有温度。
乐昂自然听得出来,但他作为礼部大员,有些事属实看不惯,只没等他再开口,钦天监正上前一步捂住了他的嘴,其中一个监副抓手,另一个上前一步行礼,“陛下,钦天监和礼部会在近期内择良辰吉日行礼,乐大人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站不得多时,臣下三人这就送他返家,多谢陛下体恤之恩。”
说完,三人瞧着双兰锜脸色,倒退着把还一次挣扎的老臣推出了御书房。
乐昂也是两朝重臣,偏就是一副公事公办的重礼性子,即便是见几次双兰锜对双兰隽的纵容,都会上来说教一番。
遇见皇帝心情好,冷个脸也就算了,今日明显小王爷在,若是由着乐昂说下去,他们四个今晚都别想站着回家了。
出了御书房,钦天监监正和监副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已的官服都被汗水打湿了,外面冷风一激,透着一股阴邪寒凉。
乐昂瞧着他们三人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丝毫没有被救了性命的感恩。
两位监副恨得牙痒痒。
监正一脸高深莫测,“回吧,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