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钝如双兰璋也听出了皇帝的不高兴,嗫嚅了半天,憋了一句,“要不,给您……写个自劾书?”
关这个字在舌尖打了个颤,最后还是被他自已吞回了肚子。
漫说双兰锜,听不得双兰隽半点不好,就是这会儿在龙椅边虎视眈眈的双兰隽,也不像是有耐心听完他话的人。
双兰璋摸了摸鼻尖,握着笏板的手都抓紧了。
根据他多次的试探,得到的结论,双兰锜并不会对他在朝堂上如此作为有任何的表示,但双兰隽就不好说了。
老实讲,如果没有双兰隽,他其实未必会总这么试探。
皇帝都而立之年了,后宫空虚,偌大的皇宫,除了太后娘娘和宫女,连个母猫都没有,更别说子嗣了。
等他殡天了,这皇位还不是自已的。
本来享受这种特殊待遇的只有他,而今多了双兰隽。
双兰璋不想赌这五成的几率。
特别是在双兰隽明晃晃的站在龙椅边上,居高临下的时候。
双兰璋退了两步,到了那个太监身边,撇了撇嘴,明显今天皇帝不站他这头,双兰璋决定不和小孩计较,“本王在和陛下讨论案情呢,小弟你弄这个小太监来干嘛?”
大家都在围观。
阿西丢的位置很好,正当中。
几个被占了位置的大臣往旁边挪了挪,形成了个不太规整的包围圈。
只是在座的都是高官,平日里眼高于顶,除了富安这种大太监,那些打杂洗扫的太监,根本看都不会看一眼,更别说认识出来 了。
双兰璋一句话,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双兰隽的身上。
双兰隽也不藏着,点了点阿西。阿西虎了吧唧地一伸手把人从地上拎了起来。
蒲扇大手直接盖住了小太监瘦弱的肩头,感觉他随意一掌都能把小太监按死。
小太监被拎着软软地立起了上半身,脑袋还是歪在一边,眼睛半眯着,不知是昏迷了还是吓傻了,嘴角拖了老长的涎水,滴在他脚边的地上,甚是邋遢,周遭几个官员都嫌弃的捂住了口鼻,俨然拿他当了什么污秽之物。
阿西跟拎小鸡仔一样把人抖了抖,粗旷地嗓音比双兰璋的公鸭嗓还要难听,“说。”
小太监软趴趴地跪着,涕泪横流地开口,“是是奴才的错,奴才不应该贪财,陛下饶命!饶命啊!”
这话一出双兰锜便知道所为何事了。
偏双兰璋还想显摆下自已的特殊,拿脚蹬了那小太监一下,公鸭嗓开始审判,“你偷了东西去找慎刑司,该打该罚自有定论,轮到得到你一个没品级的小太监在陛下面前放肆?”
小太监本来哭得抽噎,让双兰璋一顿抢白,更是直接傻了,脸上的惶恐里出现了一些期冀。
双兰璋看不出来,在列的大臣看得出来,恐怕这小太监偷得可是不得了的物件。
阿西无视了双兰璋,顶着小太监,“说!”
小太监身子一抖,竹筒倒豆子一般哔哩啪啦全说了。
原来三王爷府上那些证据全都是这个小太监从御书房一点点偷出去的。
京兆尹不在,莫一烛带他问话,“偷给何人?”
“奴才并不认识她。”大抵是已成事实,小太监交代完犯罪事实,口齿清楚了不少。
双兰璋翻着白眼,似乎是想反驳,让不知何时赶到他身边的姜勇捂着嘴拿下了。
莫一烛问:“那人相貌如何,年约几何?”
小太监被抓的时候,已经争取过宽大处理了,偷皇帝贴身物品,诬陷皇帝,随便一条都是死罪,双兰隽下了点功夫,查了不少东西,才让他说实话的。
一进门是让堂上皇帝的气势吓着了,现在回答起来,都是些回答过的问题,小太监顺溜多了。
小太监是富安手下的洒扫太监,跟几个太监一起负责御书房的卫生。
他并不能出宫。
是某一日,有个宫女打扮的女人来找他,给他看了件东西后逼他到御书房去偷东西的。
莫一烛皱眉,“哪个宫女?”
小太监跪趴到了地上,“不知,后来再没见过。”
双兰锜坐得无聊,晃了晃身子,本就提心吊胆的富安当即给他跪下了,双兰锜看都没看他。
双兰隽附身低声说道:“他母亲被简翠挟持了,昨儿后半夜,应秋在城南的一个废弃宅子里找到她了,已经死一段时间了。”
双兰锜这才抬眸,瞧着双兰隽眼下青黑,面色不悦道:“昨夜你未回宫,就是去查这件事了?一夜未睡?”
双兰隽见他皱眉,以为他是生气身边人背叛,没想到是说自已,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是应秋去找的,我没去。”
双兰锜挑眉,“哦?那你去哪儿了?”
双兰隽一时语顿,他自然是去查何人跟这个小太监勾结,怎么勾结,小太监为什么听话,费了不少力气,才找到疑点,根据简翠房里的书信才找到了城南的废宅,可惜去晚了一步,小太监冒着杀头风险也想救的老娘没了,这事儿双兰隽没跟小太监说。
小太监这会儿还抱着老实交代,皇帝能放他娘一条生路的想法在交代犯罪事实。
双兰隽认为他是在帮他皇帝哥哥分忧解难,但瞧皇帝的神态语气并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双兰隽顿时也不开心了。
不论是谁做了事还没落了好,多少都有些心里不痛快,何况是让皇帝娇宠长大的小王爷,这会儿心里不知道把皇帝骂了多少遍了。
分明自已是好心好意,他却不领情。
双兰隽越想越气,扭过头不回答这个问题,假装没听见。
双兰锜瞧着他气鼓鼓的样子就想笑,完全没听下面费力帮他的对话。
和小太监接头的宫女,小太监也只见过那一次,拿了东西,那人就消失了。
这事儿也没发生几天,不然等双兰锜想起玉佩,就会败露。
所以,小太监没等来自已母亲的信息,却等来了三王爷殁了的消息。
本来这事儿跟他也没有多大关系,一个王爷殁了,他一个洒扫太监能干嘛?难不成还给这个落难王爷上炷香?
昨夜他去擦血时见了简翠的尸体,认出简翠的容貌,加上听说白日里京兆尹和九王爷大闹御书房,拿了证据来指认皇帝,他才慌了神。
双兰隽带着人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在自已屋子里收拾包裹。
瞧着小王爷来了,当场一个下跪,就把实情说了出来。
人员对上了,双兰隽就去找小太监的娘了,直到刚才才回来。
故事听完了,双兰隽指着双兰璋问道:“听见没有?是有人偷了陛下的东西栽赃嫁祸。”
双兰璋非要嘴硬:“那,那这也是你找来的人,谁知道是不是你绑架了他娘逼他瞎说八道呢?”
大臣里有人窃窃私语,有人不赞同的摇头。
双兰隽都要给他气笑了,“怎么的?合着你就非要定陛下的罪呗?那干脆给你当皇帝好不好?”
嚯哦!
大臣堆里一顿抽气。
怎么了这是?他们不就是来上个早朝,怎么就成了逼宫了?他们会不会被杀死?
众人看向了上座帝王,帝王斜倚着龙椅,眉眼低垂,视线停留在身边的小王爷身上,并未对下首的动静有任何的表现。
但众人里有老皇帝的旧臣,仍然记得十几年前那场血腥的宫变。
没想到有生之年见证两次。
就是双兰璋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完全没有当年双兰锜的霸气凶狠,瞧着不像逼宫,倒像是要撒泼打滚了。
门口京兆尹求见的声音解救了他。
双兰璋摸着脑门隐到了众人之后。
京兆尹进门先施了礼,身后侍卫推着一个人走了进来,刚到小太监身边,就让侍卫推倒在了地上,那人也不挣扎,跪着挺直了腰板,倒是铁骨铮铮的样子,看着一身正气,即使被反捆了双手也没有一丝的慌乱。
吉英施礼,“陛下,此人是回京述职的叶时召,叶将军。”
叶时召梗了梗脖子,那样子看起来更像是打了胜仗前来讨封赏的,气势倒是足。
双兰锜懒懒地瞥了叶时召一眼,并没有表示。
双兰隽倒是想起来了,这个人和三王爷双兰铎关系不错,往年总会在回京述职的时候,给双兰铎带些边疆的特产。
双兰铎身份特殊,这些交际自然不能有,有一回这个人闹到了御前,说他并未和三王爷多说什么,不过是带些京城没有的吃食送与三王爷。
那个时候,双兰隽年纪不大,在御书房里被逼着练字,听了几句,便记得这人了。
后来双兰锜便特别同意,这人回京时可以到双兰铎府上看望,吉英和几个大臣奏本,改成了有侍卫监管下的看望。
这人千恩万谢的走了。
像是能见到双兰铎就是莫大的恩惠了。
第二年来的时候,还特地给双兰锜带了些特产,双兰锜让富安拿去给太监宫女分了,没给双兰隽吃。
双兰隽一直记得,那些东西里,有一种青色的皱巴巴的一个指节大小的果子,闻起来特别香甜,他那个时候小,贪嘴一些,想吃还被双兰锜罚了。
现在看来,双兰锜倒是有先见之明,这个叶时召,一直可没安好心。
毕竟这种时候,以这种形态被带上金銮殿,跟双兰铎被杀的案子脱不了干系了。
不管他是其中的哪一环,他都不会跟皇帝一条心。
证明了双兰锜没有杀人,双兰隽放松多了,一夜未眠的疲累也涌了上来。
双兰锜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困倦,点着富安说道:“起来吧,带小王爷回去休息。”
富安应了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从他治下出了个偷东西的小贼,皇帝非但没有问他的罪,甚至连一句责罚都没有,富安心里还是害怕的,脸上惶恐,伸手去扶双兰隽,“小王爷,奴才扶您。”
双兰隽刚想拒绝,瞥见他哥脸色不好,慌忙地跟着富安走了,反正目的达到了,他还知道分寸,不想跟双兰璋在金銮殿吵吵闹闹,至于其他,好像是有什么忘记了,应该是不重要。
给下面的阿西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快快乐乐地跑走了。
双兰璋让姜勇和另一个大臣一左一右的按着,到底是没能说出话来,眼睁睁的看着双兰隽华丽退场,气得刚吃饱的肚子又饿了,黑着脸从自已嘴上扒拉下两人的手,气呼呼地去看吉英。
吉英正气凛然地瞧着上首。
双兰锜也没跟他们卖关子,招招手让小太监把人带上来。
文煊从侧门进来,打眼瞧过去,刚刚扬鞭怒喝的人分明不在。
双兰锜声音小,富安也是,他俩说话并未传到偏殿,文煊自然不知道双兰隽已经离开。
看了殿中众人,没那明媚的样貌,心底闪过一抹不悦。脸上却恭恭敬敬地行礼。
双兰璋淬了一口,一场早朝下来,尽被压着了,哥哥弟弟说不过就算了,又来个方士。
全然忘了昨天在文煊身边看见鬼仆时候,对着双兰隽又搂又抱的丢人经历。
有消息不灵通的大臣还不知道文煊的身份,等着皇帝给他们介绍,皇帝就只是懒洋洋地挥了挥手,“文先生开始吧。”
文煊点点头,走到了叶时召的面前,叶时召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了头,对他并不感兴趣。
证明了偷皇帝东西的小太监已经被阿西带走了。
地板上还留着一些水渍,不知是泪是汗。
文煊点了点叶时召的肩膀,“三王爷是自杀。”
“你胡说!”双兰璋又跳了出来,姜勇拉都拉不住,捂着脸退到一边,随他去了。
文煊挑眉,背对着双兰璋的脸上闪过一抹计谋得逞的笑容,转身之时被浓浓的困惑取代,“哦?九王爷为何如此肯定?”
双兰璋的每一步都精准的踏在旁人预测不到的点上,“我当然肯定!”
说着,双兰璋从宽大的袖袍里掏出一打信件,抖着手展示,“这些都是我三哥跟人往来的信件!他还想着要抢皇位呢!怎么可能自杀!?”
“是吗?”双兰锜终于是有了点动静,对着身边的小太监一偏头。
小太监跑下宝座台,拿了双兰璋的证物,双兰璋像是忽然清醒了,找补了一句,“陛下,臣弟这是拿来给您的证据,刚,刚还没说到这个事儿,就给小弟他打断了。”
双兰锜嗯了一声,似是接受了他的说法。
姜勇抹着冷汗把双兰璋拽了回来,大殿之上不敢随便开口,敲着他的胳膊用眼神求他闭嘴。
双兰璋琢磨了一下,依稀觉得这个眼神不是在表扬自已,有点不想给这个老头脸了,但一抬头看见姜勇的面容,那股气又下去了。
全京城谁不知道双兰璋爱慕左都御史家待字闺中的小姐,可惜那小姐不似寻常姑娘,主意大的很,没办法双兰璋才走了老丈人这条路。
现在未来老岳丈不太满意他的表现,冲了一早上的热血,终于是消停了些,双兰璋也到了人群之后。
姜勇偷偷打量了皇帝的面色,瞧他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倒是心底又升起了些东西,看眼前这个口无遮拦的王爷也顺眼了几分。
信件很多,双兰锜随便翻了几封,都是些他没见过的名字,有的缀了官名,有的没有,官名都很小,没资格出现在金銮殿。
还有几封满满几页都是问好的话,若不是有什么秘密,那就是普通的一封书信。
双兰铎虽然被圈禁,但他倒是没有不许他与人书信来往,吉英几个大臣要求检查书信,都让他拦住了。
他巴不得双兰铎搞出点事来,他在这皇位上快要闲疯了。
吉英这个时候出列,“陛下,那些信件京兆尹府都有副本,且每位大人回信都与臣知会过。三王爷虽有意,但官员们安于现状,并未有人响应。”
“是嘛。”双兰锜把书信丢开一边,兴致缺缺回了两个字。
照这么说,双兰铎再次谋反的计划流产了。
作为一个想要坐拥天下的人,这倒是能成为一个自杀的理由。
双兰锜把视线放在了文煊身上,见文煊盯着双兰璋,顿时明白双兰璋是让人当了枪,就是不知道文煊是怎么做到让他开口的。
双兰锜开始对方士真正感兴趣起来。
叶时召的表情一直淡淡的,似乎他们说的事都和他无关。
文煊再次点了点叶时召的肩膀,丢下个重磅消息,“彻底失势的三王爷,就想了这么个主意,叶将军在这个局里,只是一个不太重要的环节。”
叶时召的脸色变了变,很快又低了下去。
双兰璋憋了半天,还是憋不住,“他干嘛了?”
文煊道:“回收凶器。”
叶时召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被上座的双兰锜看得分明,瞧他这态度,大约是对了。
双兰锜奇怪,以双兰铎的心思性格,这种诬陷皇帝无脑事情,不该是他能做出来的局。
文煊给足了大家反应的时间,在双兰璋再次要发话的时候,适时开口打断了他,“三王爷的计划并非是诬陷,而是刺杀。”
这话一出,现场一片哗然。
双兰锜思考了一瞬,便反应了过来,看了一眼还跪在堂下的叶时召,又懒回了椅背上。
没意思,还以为多新鲜的事,想不到还是这般无聊。
总躲不开权利欲望这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