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少女闭着眼倚窗而立,月白裙袂似花瓣交叠而下轻堆在身后。阳光在她的身后形成了一道光晕 ,越发显得蹁跹曼妙,清冷绝伦。那刻她仿佛是光的使者 ,带着温暖和希望降临人间。
血彝的喉结不自觉滚了滚,几乎忘记了呼吸。墨色的眸子那一刻像是锁在了她的身上,流动着星光,眸底含着一抹他自已都没有察觉的温柔和缱绻。突然涌出一种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那般强烈。
刚要走近,他突然被自已那可耻的想法吓了一跳,将她留在身边不就是想要治好她的脸吗,只是想让她看看自已的世界,不是吗?
“你今个儿精神好多了,只是这么好的天气待在房中未免太可惜了些。不如我们到街上转转吧?”
“我精神是大好了,可姐姐你却憔悴的紧 ,你多半是没精力陪我的吧,再说他不会同意的。”
“你没问,怎知道 ?”
尽管血彝的声音压得很低,两个姑娘还是被吓了一跳,她们像是两只受惊的小兔子相携着紧挨在一起,面面相觑了片刻之后瞬间都回过味来。
“不用了。我有私房钱。”
血彝的手还搭在腰间的钱袋上,两个姑娘就牵着手嬉笑着冲出了门……
“国主…”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血彝摆手止住了门口右护法的话,“她刚才欢喜的样子就像一只精灵。如果是你你忍心吗?”
她刚才是很开心也像极了一只精灵这点右护法是赞同的,最近的国主似乎也不太一样,不光脾气发的少了 ,感觉包容心也变得大了 ,刚才他眼里的柔光他也捕捉到了 ,还有那浅浅的笑 ,他知道一定有那个女孩儿的功劳 。
国主开心大家也好过,若放在平日里 他绝对没有任何意见 。可这些天不同了 。国主的变化除了他其他人也都看在眼里 ,国主改变的越大 ,他们私下谈论的就越激烈,什么红颜祸水、蛊惑人心、狐媚惑主,他简直都听腻了。还有这个恨不得立刻杀了她,那个想豁出命去刺死她,更甚至都想到在饭菜里下毒,杀她的方式那简直是五花八门,听得他是心惊肉跳,恨不得一天身上能想出无数只眼睛。
只是这些他还不知道如何跟国主提起 ,国主信还好,不信自已则被扣个搬弄是非的帽子。国主这边都好说,即便是知晓了不信,跟在国主身边十来年他的脾性他还是了解一些,若他自已没有什么大的过错国主也不过是沉着脸口头批评几句罢了 。但若是此举被其他人知晓,那就是惹了众怒,惹了众怒他也是不怕的,依他现在的地位他们明着也不会把他怎么样,暗里可就不好说了。自已从小便是孤儿,若哪一天折在了他们手里那也是他的命数,就只遗憾不能再为国主效力。他怕就怕在他们会狗急跳墙,定然是明里暗里的想要姑娘的命,那时他可要如何应对。
“你悄悄跟上吧,别惊动了她们。”
右护法思绪烦乱间血彝就叮嘱道,他一愣忙拱手应着。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中成型,也许今日是个机会。
看杂耍,逛琴行,在东林书院和学子们聊了学问,明轩拍卖行也去凑了会热闹,当下含笑刚走出香茗茶馆出来,虽然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眉眼里的满足却怎么也藏不住。
“问儿姐姐,下面我们准备去哪儿?”
半天身后没人应声,含笑这才意识到自已和问儿失散好一会儿了。
问儿自小就在这里生活,走丢肯定是不可能的,再说自已也快回去了,心无事一身轻含笑索性在一个捏面人的摊位前蹲了下来。
“老朽照着姑娘的样子也捏一个,可好?”
捏面人师傅虽久经风霜的面孔上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两眼却出奇的炯亮,且声如洪钟,让含笑倍感亲切,她的眼睛里立刻溢满了笑,弯成了漂亮的小月牙 ,甜甜地‘嗯’了一声。
这捏面人师傅的手艺可真是好,真不愧是民间艺人,只是片刻功夫一个小小的,栩栩如生的自已就‘诞生’了,含笑攥紧小拳头兴奋得都快要跳起来了。
“娘亲,小姐姐好美哦,我也要。”就在含笑接过那个小自已时身旁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小姑娘摇晃着一个女子的裙摆撒起娇来。
那女子冲含笑尴尬一笑,忙蹲下安抚女儿道:“小美儿,怎能随便要姐姐的东西呢,让爷爷也捏一个小小的你也会很漂亮的。”
“我不嘛,我就要小小姐姐。”小女孩还是个倔脾气,她娘亲好话都要说尽了她就是不松口,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就在她气得满脸通红,刚张开嘴就要大哭的时候 ,那个小小的面人很合时宜的塞进了她的手里 ,小女孩儿瞬间变了脸色 ,水灵灵的大眼睛拿着面人左瞧瞧右看看打量了好一一会,笑着在含笑的额头亲了一口。
“我家小美儿可真是被惯坏了,姑娘见笑了。”女子一脸歉意赔笑道,后又转头看向那捏面人师傅,“大叔,那就再捏一个吧。钱我一起出。”
捏面人师傅也有职业原则得到含笑允许后才点了点头。
把玩着小面人含笑一边四处寻找问儿,问儿半个影子都看不见她反倒是被人群挤着直往前走。
“怎么突然这么多人。”
含笑嘀咕着突然就没了继续逛下去的兴致,就在她刚要转身返回时,攒动的人群中忽然一白色衣摆处一束粉橙色悬铃花落入她的眼中 ,周围的一切都在继续动,唯有她惊的像是被施了魔咒一般,静止在流动的时空中。
“落尘哥哥,以后万一我们不小心走散了,茫茫人海中又该让如何相认?”
“那就做一个世间只有你知我知的标记。”
“什么标记?谈何容易。”
“你一向喜欢悬铃花,我们又都喜好浅色系的衣服。”
“粉橙色悬铃花的和浅色系的衣服看起来好配,不张扬不醒目,不如将它绣在我们每件外衣的衣摆处。”
“好。茫茫人海就算是背影我们也会认出彼此。”
“落尘哥哥。”
昔日的点滴再现含笑颤抖着手僵硬地撩起自已的裙摆轻抚着那同样颜色同样大小的悬铃花,红着眼睛快步跟了上去。
几乎是目不转睛,那白色衣摆的主人终于在闹市外的一处草地上停了下来。
“落尘哥哥。”那纯白背影儒雅风逸飘渺似仙含笑强压着激动轻轻唤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走近生怕他会随时消失。
那人没有应声没有转身,背在身后的右手突然缓缓抬起,手指勾了勾,似是邀请,似是召唤。
突然含笑的目光变的呆滞脑中也跟着空白一片,整个人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吸附一般 ,不停往前走 ,那一刻,她只想靠近那个人。
“世间之人见到桃花仙子各个趋之若鹜,更别提和本仙子跳支舞了,怎么你想要拒绝?”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望着仓惶远去的身影,纯白之人看向自已仍定格在半空中的右手露出了一丝讽刺的笑,阴冷如琉璃般的蓝色眸子一紧,低语:“竟会失手,还是第一次。”
几天的奔波打听落尘献勇依旧一无所获,今日又天不亮爬起到集市上碰碰运气。
“小妹妹,你这面人哪里来的?”当献勇看到小女孩手中的那个小面人时简直喜不自胜,激动的忙上前询问。
“小美儿,快走。”小女孩娘亲并未打算理睬他,警惕地拉起她那小手就要急步离去。
“大姐,别怕,我们没有任何恶意。”落尘见状忙拦住了她们,抚着小女孩手中的面人解释道,“她是我的妹妹,数日前我们不小心走散了。”
“原来是这样。”我刚才见那女子是在半个时辰前,如今去哪里了我也不清楚。” 女子瞥了一眼献勇,脸色才缓和了些,指了指闹市的西南方向,“你们到玲珑瓷器门前去碰碰运气,那里正在舞狮热闹的很。”
“谢谢啦。”
和女子匆匆告别后落尘拉着献勇便快步赶往那玲珑瓷器,他感觉含笑离他越来越近了。
“姑娘且慢。”
刚刚那一瞬是怎么了,她怎么像是中了魔一样,怎么像极了一个傀儡,是那什么仙子施了法,还是她真的太美了让自已失了心智。低着头含笑机械性地往回走,脑子里此时乱糟糟的,刚刚那一幕真是太诡异了。突然一双大脚闯入眼帘,紧跟着是一个还算熟悉的声音。
面纱下含笑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只瞥了一眼面前之人,对这个仅仅不陌生的右护法没好气道:“是不是他让你抓我回去?”
她怎么能逃的掉,他又怎会给她一丝机会。含笑低声一笑,一脸的讽刺。
可令她惊讶的是右护法不说话也不动。
“总不是你要放我走吧?”将桃花仙子错认成了落尘哥哥让含笑的情绪一度低沉,眼下这右护法不言不语不动的究竟想干什么,含笑突然就说了这么一句‘玩笑话’。
“拐过前面巷子一直往东走。”这次右护法却没有摇头,说话的语气如同他的脸一般平静,好似在陈述着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含笑愕然抬眸 ,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人 ,像是听到了一个大笑话 ,再次确认道:“你…确定…让我走?你没开玩笑吧?”
“你没见过我,我也没有见过你。”右护法好似不愿多说一句废话,直击重点。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含笑差点眩晕,但很快她又开始犹豫,“但是…”
这个有护法平日里瞧着一副忠心不二 、正直无私的样子,没想到也是个有心思的,很快他便打消了含笑的疑虑 ,“国主若让凤凰城留它便能留下,若让它亡它便也保不住,这些与你的去留真的关系不大。”
虽然是一句暖心的安抚人的话可听在含笑心里却是又冷又冰 ,她无奈地闭了闭眼,扯出一丝苦笑,这便是无人敢挑战的皇权,还有凤凰城那些百姓的命简直如蝼蚁般渺小卑微到了极点。
再无了后顾之忧,含笑向右护法投一记感激的眼神。
不过侧眸间那个熟悉的人影便闯进了她的视线,手中那个小小的‘她’掉落在地她也全然不知。他清秀的脸庞、熟悉的眉眼 、独有的气息无不告诉她这次一定不是在做梦。
刹那间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变得异常模糊、遥远,闹市的喧嚣、街贩的叫卖、孩子的哭闹 ,都仿佛被某种神奇的力量所吸附 。含笑突然鼻头发酸, 眼泪也顺势夺眶而出 ,呼吸更是变得短而急促 ,那一刻她的眼里只剩下了他。
“谢谢!”
那简短迅速的两个字脱口后,她急步向他奔去。
近了,他那焦急的眼神越发的真切,还有他的手她很快就能牵到了,闹市里的人再多一些,更多一些,老天爷,求你了。
就这样含笑这一切疯狂的举动一丝不露地被血彝和身后的问儿看在了眼中,血彝那雕塑般俊美的脸由找到她的喜悦瞬间演变成了恼怒。含笑走了不久他就开始坐不住了,本想站在窗口分散下注意力却无意间看到那问儿竟出现在了楼下,他几乎是疯一般地奔下了楼,她竟然说把她弄丢了,他几乎一刻不停调遣了所有精兵出来寻找,不料此刻她竟然将他当成了空气般连看都不看一眼。
“我们该回去了。”
当那只大手如铁钳般死死地擒住了她手腕的时候,含笑恨不得跳着脚骂老天,尽管从小到大她从未骂过人。
乖乖的任由他将外袍披在了身上,然后牵着往回走。
眼泪生生憋回去了,那些疯狂、失态、思念也不动声色压下去了,尽管自已的后槽牙都快要被咬碎了,可含笑还是佩服自已那强大的情绪管理能力,转眼的功夫她的表情竟然能在大起大落间自由切换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她竟然还有这个本事,这样善变的自已怎么越来越像一个戏子 ,她太看不起自已了 。
经过问儿身侧时含笑已经平静很多了,她竟还冲她点了点头。
有那么一刻问儿是懵的,明明上一刻她还满眼满身的绝望与恼怒,这一刻她竟平静的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一个人该是有多强大的内心才能做到啊 ,问儿 对这个女人有点刮目相看了。可有一个问题始终在她心里悬着,刚才她究竟是看到什么那般不顾一切,就连高高在上的他她也完全没放在眼里,此刻她又是为了什么如此隐忍。
还有那个内心更强大的人,问儿将狐疑的目光又从她身上移到他身上,听说她走丢了, 刚刚他明明急疯了,刚刚他明明是气爆了,刚刚他明明是被当作了空气,此刻他似乎既往不咎像个没事人还将外袍温柔地披在了她的身上。她的印象中他从不是一个大度的人,面对她他却再一次选择屈尊隐忍。她究竟有什么魔力,羡慕嫉妒恨,问儿几乎要将唇咬烂了。她不应该心慈手软让那个女人‘被走丢’,就应该让她‘被消失’才好。
比起白日夜幕下的缨烟城冷清了不少,偌大的街市只剩下了熙熙攘攘几人。
“大哥,你见过这个女孩子吗?她是我妹妹今天走丢了。”
落尘仍不知疲倦地问着过往的路人。
“他妈的什么叫突然就出现,突然就消失呀。”而献勇也如霜打的茄子般直叹气,他很久都没有爆粗口了,随后便将一水壶递给落尘劝慰,“兄弟,喝口水。别气馁,至少我们确定她在缨烟城呀。”
“可过了今日呢?我们还能确定吗?”
落尘眼眶通红 ,肩膀一下子就垮了,浑身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颓败地跪坐在地上,那一刻献勇觉得他仿佛背负了这个世间所有的失望 与无助,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陪着他也坐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