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小姐,请等一下!”
刚出城门,马车便被人拦住了去路。颜缣缃轻轻掀起车帘,只见一老一少站在路中央。老人头发花白,皂衣道袍,自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气质。女孩年纪不大,面容姣好,像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却梳着男孩的发髻,看起来是男装打扮。
“你是……”颜缣缃自然认出了昨天才见过的小女孩,还自称县令之女,只是这身份实在令人怀疑……县令家的女儿可以随便女扮男装跑出来吗?
“我是李佩玖啊,昨天刚见过的!”佩玖急忙解释,“你不是说你母亲染了重病吗?喏,我把我师傅带来了,我师傅是神医,让他看看说不定能治好你母亲的病呢!”
“神医?”颜缣缃的眼睛亮了一下,但还是半信半疑,“他真的很厉害吗?”
“师傅你快说两句啊,你不是那个在京城很有名的观玄老人吗?”
“老夫东方既白,也说不上神医,当年在京城确实有些名声。”在佩玖的催促下,东方既白只能无奈地表明身份,“颜小姐,我这小徒弟也是好心帮忙,希望你不要误会。”
“啊,原来是观玄老人东方先生,我听说过您!”颜缣缃终于激动起来,“两位请上车吧,我带你们去见我娘。东方先生,拜托您务必救救我娘,您的大恩大德,我愿结草衔环相报!”
“哎呀,不用这么客气,我师傅悬壶济世,绝对不会见死不救的。”佩玖一上车便阻止了想要下跪的颜缣缃,顺势坐在了她旁边,东方既白则坐在了对面。车夫毕竟只奉命将小姐送回省城,对车上新增的客人倒也并不在意。
“车内狭窄了些,还请两位不要在意。”颜缣缃有些拘谨地说。
“缣缃姐,不用担心,有我师傅在保证药到病除!”佩玖却是一副自来熟的模样,“不过你说,你爹不要你和你娘了……具体是怎么回事啊?”
“这……子不言父过……”
“可这是宠妾灭妻吧!”看到颜缣缃有意遮掩,佩玖更加义愤填膺地说,“你父亲好歹也是知府吧,他就不怕有人弹劾?”
“其实……也不是没有人弹劾……”颜缣缃谨慎地回答,“都闹到天子面前了,所以我爹才从京官被外放到徽州的……”
“就这点惩罚啊?”佩玖不由得震惊,“我还以为弹劾有多严重呢……”
“颜家是世家大族,根基颇深,我父亲又是长房嫡子,家族自然会为他铺路……”
“那你外祖家呢?他们就眼看着你娘受欺负?”
“我外祖白家本是武将世家,可六年前玉门关一役大败,被当今圣上收回了兵权。后来外祖父抑郁而逝,白家也自此家道中落,两个舅舅皆无官职在身,自然没法为我娘撑腰。”
“可再怎么说,糟糠之妻不下堂也是常理吧!”佩玖撇了撇嘴,“你爹真要扶正妾室?”
“那胡姨娘……是圣上宠爱的胡贵妃的庶妹,在我娘还怀着我的时候就进了颜府。她跟贵妃一样容颜绝色,又工于心计,我娘根本斗不过她。”
“是生下了三皇子那位胡贵妃?”东方既白忽然问道。
“没错,就是那位贵妃,现在三皇子已经被封为韩王了。因为贵妃的缘故,胡家的势力也不小,父亲真要把她扶正也不是没可能……”说着颜缣缃的眼里又含满了泪水,“再说了,我娘身子不好,生下我之后就一直生病,再无所出,可胡姨娘为父亲生了两个儿子……”
“归根结底还是能生最重要是吧……”佩玖叹了口气,“女人真是命苦啊!……不是,师傅你笑什么啊?”
“呵呵,红尘中人谁不是命途多舛,只在于能否看破……”东方既白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不过佩玖啊,你肯定不属于这苦命女子之列。”
“那是当然,我要是过得不好,岂不是给师傅您丢脸了吗?”佩玖自信地说。
“对了,李小姐,你在跟随这位东方先生学医是吗?”随着谈话渐渐熟络,颜缣缃终于抑制不住自已的好奇心了,“你家人……同意你学医?”
“是啊,有我师傅这么厉害的人收我为徒,我父母当然同意了。”
“可是……女子学医应该多有不便吧。”颜缣缃有些犹豫地说,“我知道京城也有专门的医女,可她们多是进宫替那些娘娘争宠的……”
“什么?学医不应该是为了治病救人吗?”颜缣缃居然会这样想,这让从未去过京城的佩玖大为震惊,“好吧,就算不治病救人,我觉得女子学点医术防身也还是必要的,省得那些姨娘小妾都喜欢下药这套……”等等,颜缣缃她娘该不会也是被妾室下毒了吧?佩玖突然想到了这一点,不过这话可不能直接问出口。
“这么说来我也该学医才是,或许我娘就不会病这么久了……”颜缣缃也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说起来我挺羡慕你的,小小年纪就能一个人外出……你家人真的不担心吗?”
“我不是一个人啊,这不是还有师傅吗?”佩玖反问道,“倒是你……才是一个人偷跑出来的吧。”
“咳,我是事出紧急……”颜缣缃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
“佩玖,这次李县令和云夫人可都没同意啊,”东方既白突然插嘴道,“是你把我哄骗出来,然后悄悄离家出走的。”
“哎,师傅你别说出来嘛!”
“啊,你也是偷跑出来的?你是为了我才……对不起,李小姐,这下我好像连累你了。”颜缣缃一脸愧疚地说。
“没事没事,不就是偷偷离家出走一次嘛,我爹娘才不舍得骂我呢。”佩玖自信地说,不过事实也是如此,尽管母亲云氏一再抱怨、父亲也声称要将她禁足,可佩玖从未失去过外出的自由。
“还有,别总叫我李小姐,叫我佩玖就行了!”
“佩玖……是《王风·丘中有麻》,彼留之子,贻我佩玖,对吧?”
“没错,就是这一句,缣缃姐真是博学多才!”
“《诗经》而已,京城闺秀有各自的家学,都学过的……”
“好吧,还是你们京城人博学……”
桐丘县离省城虽不算远,但道路崎岖难行,颇为曲折,一行人从清晨出发,直到黄昏时分,马车终于停到了颜府门前。颜缣缃急忙带着两人去见母亲白氏,那是一位脸色苍白、形容枯槁的妇人,让人简直不敢相信是一位知府夫人。得知两人来意后,白氏强撑着病体道了谢,但马上又咳嗽不止。
东方既白上前为她搭脉,又看了看她的舌苔,很快便了然于胸,也未言明病症就让人取笔墨开了药方抓药,吩咐白氏好生休养。
此时天色已晚,又是救命恩人,白氏便请他们在颜府暂时留宿几日。颜缣缃急忙带路送两人去客房,直到走远了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东方先生,我娘的病……到底严不严重?”
“佩玖,你说说看呢?”东方既白有意考考这位小徒弟。
“脸色苍白,舌苔偏灰,没有中毒迹象,应是气阴耗伤导致的咳疾,从而食欲不振,体虚乏力。倒不算严重,用参苓白术散再加莲子当归等养阴清肺即可。”佩玖熟练地回答,“不过,白夫人的病拖得太久了,对身体损耗极大,请务必让她好生调养。”
“哎,话是这么说……可母亲也吃了不少药,却怎么也不见好……”
“令堂恐怕是心病吧。”东方既白补充道,“思虑过重,郁结于心,病就难好咯。”
“东方先生说的不错。”颜缣缃苦涩地说,“父亲宠爱姨娘,对母亲几乎不闻不问,就连管家之权也被姨娘夺去了,吃穿用度上还时常克扣……母亲主要是担心我,她就怕姨娘吹枕头风,把我随便嫁了……”
“唉,其实……”听着颜缣缃的忧虑,佩玖不禁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你有没有想过,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呢?”
“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其实……你母亲可以跟你父亲和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