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丘县地处徽州,面积不大,既说不上富庶,也不至于贫瘠。县令姓李名鼎,寒门出身,自科举及第后便携家眷来到此地任职,在任已经十数年。李县令清廉公正,勤政爱民,深得百姓爱戴,奈何朝中没有人脉,多年不得升迁。
其妻云氏出身北疆商户,家族中人多为往来边境的行商,家资颇丰。按理说有这样的岳家,并非没有钱来打点关系,可李县令宁愿拿钱修桥补路建善堂,也不愿贿赂上司,足可见其人品。不过李县令一心扑在政事上,对升官之道并不热衷。夫妻二人伉俪情深,生活节俭,倒也知足常乐。
云氏育有一子一女,其子李执象,天生聪颖,十五岁便考中了秀才。现年十六,因为年纪尚轻,还不急于参加乡试,经私塾先生介绍,正考虑穗几位同窗外出游学几年,增长见识,日后写策论时也能言之有物。
其女李佩玖,聪慧更甚,三岁读诗,五岁作文,更有过目不忘之能。因着女儿自小聪慧好学,父母宠溺,对她几乎有求必应,也不拘着她,便让她跟随兄长进私塾旁听。没想到短短半年她便能将四书五经全背下来,加以自已的理解,甚至把先生都问的哑口无言。
不止如此,佩玖还常常跑进父亲的书房,上至圣贤书籍,下至政论公文,她都一字不漏地看过一遍。她还逛遍了桐丘县大大小小各个书铺,李执象曾感叹,父亲要再不升迁,区区桐丘县都找不到妹妹没读过的书了。
如今佩玖年方八岁,私塾已经不怎么去了,但常常跑到田间地头,和当地农家出身的孩子们一起耕作,一起玩耍。佩玖老早就吵着想学新的东西了,所以白发老翁的到来并没有让李鼎夫妇感到意外,可谁知道那主动收佩玖为徒的竟是本朝大名鼎鼎的世外高人——观玄老人东方既白呢!
“没想到,东方先生居然愿意收我们家佩玖为徒……”目送东方既白和佩玖一起离开后,云氏还沉浸在震惊之中,“不是说太子想拜他为师都被拒绝了吗?”
“母亲,妹妹是百年难遇的天纵奇才,被东方先生看中也不奇怪。”李执象心情复杂地说,一方面他自然为妹妹骄傲,可另一方面,有这样一个妹妹,他这个少年秀才也被衬得黯淡无光,令人多少有些唏嘘。
“管这么多作甚,我们家佩玖就是比太子聪明,如今跟随东方先生学医,说不准以后就是一代神医!”李鼎得意地说。
“你这话可别乱说!”云氏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万一哪天太子知道了,要怪罪我们家佩玖……”
“不至于,他堂堂太子还跟一个小女娃计较不成……”
“再说了,女子行医也多有不便,佩玖怎么就非要学医呢……”
“女子行医有何不可。”李鼎不以为然地说,“当初佩玖出生的时候,城门口那位算命先生就说了,我这女儿是极贵的命格,世间独一无二,是要做大事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知道你宠女儿,可我是说……小姑娘家家的,这种名声传扬出去不好……”
且不说父母兄长如何担忧,东方既白自此便在李府客居下来,而佩玖的学习生涯也自此开始了。她白天或随师傅上山采药打猎,或在后园种地炼药,夜里还要熟读医书,背诵各类药方,为了获得更多的临床经验,她还常常假扮药童随师傅去外地出诊,简直忙得不亦乐乎,连父母都难得见到她的身影。好在李鼎夫妻通情达理,信得过观玄老人的人品,又对女儿宠爱有加,便由着她这般四处游历,只是外出时必须带上她唯一的贴身丫鬟——青梅。
李府生活节俭,下人也不多,从小在佩玖身边伺候的便只有这一个丫鬟和一个姓廖的奶妈,朝夕相处,也如亲人一般。青梅比佩玖年长几岁,忠心耿耿,对自家小姐更是极为崇拜。由于从小被佩玖逼着认字读书,佩玖学医后也被迫“伴读”,虽说悟性不及佩玖,但也识得了不少药材,也能做个合格的药童了。
转眼一年半载过去了,一天,佩玖随师傅从邻县出诊回来,刚进城门不远便看见有个小女孩蹲在路边,哭得很是伤心。
“你怎么了,小姐姐?”佩玖好奇地走近,同时把自已的手帕递给了她。
“呜呜呜,我娘生了重病……我爹……他不要我娘了呜呜呜……”小女孩看起来和佩玖年龄相仿,衣着华贵,头上戴的簪子连佩玖也没见过,显然不是穷人家的孩子。
“你能先说说你的名字吗?你爹是谁?你娘又是谁?”这些年跟随师傅走南闯北,倒也听过不少家长里短、市井八卦,光听这两句话就能脑补出一段抛妻弃子的渣男戏码。佩玖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同情,为了取得对方的信任,她补充了一句,“我是县令之女,说不定能帮上你。”
“县令之女有何用……我爹可是知府……”
“知府?”佩玖想起自已三个月前也去过省城,听说过些消息,“莫非……是新到任的徽州知府颜之远?”
“不错,我是颜家嫡长女,颜缣缃。”说着小女孩忽然站起身来,自已擦干了眼泪,一副故作坚强的模样,她端庄地行了一礼,“是我失态了,今日之事你就当没看见吧。”
“诶,你等等啊……”但小女孩已经跑远了,佩玖也无可奈何,又回头看向东方既白,“师傅,既然她是知府的女儿,怎么跑到我们桐丘县来了?难道知府找我父亲有什么事吗?该不会是问罪的吧?”
“放心吧,李县令勤政爱民,桐丘县又无灾害,问不了他的罪。最近朝廷整顿法纪,弹劾了一批尸位素餐的官员,需要人补上,知府应当是来亲自考核下属的。”东方既白虽然幽居乡野,但消息似乎格外灵通,总是突然说出些佩玖不知道的事,“说不定令尊还有升迁的机会呢。”
“升不升迁都随便吧,反正咱们桐丘县也挺好的。”想到刚才的小女孩,佩玖又疑惑道,“不过来桐丘县出差也不必带上家眷吧?他女儿怎么跟着来了?”
“京城颜家……”东方既白自言自语道,似乎并没有听到佩玖的疑问,“看来朝中有些变故啊……”
此时李县令仍在县衙未归,兄长李执象也外出游学去了,家中只有母亲云氏,佩玖像往常一样向母亲问过安后便自已回了房间,又记挂着遇到颜缣缃的事,急忙叫青梅去打听消息。
“小姐,我打听到了,颜小姐确实是个可怜人!”青梅打听消息回来后,一脸激动地说,“这颜知府可是个有名的负心汉,丢下染了重病的发妻不闻不问,整天在外喝花酒不说,听说还打算扶正妾室呢!这次他不是来桐丘县视察嘛,颜小姐是悄悄追过来的,就是为了求他回去见他妻子最后一面!可这颜知府当真冷漠无情,直接就把颜小姐给关禁闭了,说是明天一早就把她送回省城去。”
“这么惨啊……”佩玖不由得震惊,毕竟李家人口简单,她对后宅隐私之事的了解都来自于道听途说,“当了大官的人都这样吗?就不顾自已的名声?”
“哎呀,这些都是我从城门口的刘车夫那儿听说的,他这人惯会溜须拍马,送颜知府过来这段路就被赏了一锭银子呢。”青梅急忙压低了声音,“毕竟是家丑,颜家那边应该是瞒着的,小姐可别到处乱说。”
“嗯,这我知道。”
“这男人一旦纳妾,花花肠子就多了。”廖嬷嬷也插嘴道,“还是咱们老爷好,对夫人一心一意,说一不二,小姐以后嫁人可千万得找个像老爷这样憨厚老实的。”
“嬷嬷,这就扯远了吧……”佩玖如今还不满十岁,自然不着急嫁人的问题,她的眼前又不自觉地浮现出那小女孩的可怜模样,“你们说,有什么办法能帮帮那位颜小姐吗?”
“这有什么办法,人家内宅的事,外人可插不上手。”廖嬷嬷劝说道,“小姐,你可别多管闲事,老爷这次能不能升迁还得看这位上司的面子呢。”
“可也不能见死不救……”
“等等,小姐,见死不救……你不是学医吗?可以救颜小姐的母亲啊!”青梅提议道。
“对啊,青梅,你真是我的知音!”佩玖兴奋地说,“走,我们这就去求师傅,明天就去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