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至冰点的话题,令宴会完全没了“味儿”,没多久就散了。
偌大的帅厅里,现在就只剩下了两个人:将军李淮 ,跟军师都尉李应。
从人和丫鬟急忙收拾残席,为两人整备茶果。
李淮让李应在帅案旁就坐,命令身后的廘铭:“把住帅帐,任何人不经传唤不得进入。”
“是,将军!”
鹿铭急一招手,带从人回避。
李应这才心有余悸地提醒将军说:“上官昀这个人外宽而内紧,心胸狭隘,将军不该当众申饬他啊!”
李淮取出一封早就准备好的书信,尽在掌握的一笑说:“我岂不知!方才不过是故意为之罢了。”
李应不解其意。
李淮向外喊了声:“蒋琴。”
进来的却是刚刚痊愈的宋安:“将军,蒋琴已回三公子寝帐了!”
“哦。你伤可好些了?”
“是。”
“那好,速将此信交给上官参军,并立等回书!”
“是,将军!”
宋安拿信出帐。
李应更加一头雾水!
李淮却并不解释,就像没这回事儿一样。
帅厅之内,于是又陷入了沉默。
身为首席军师,又是天机营的都尉统领,近来有些事却总感“后知后觉”,这令素以诸葛自居的李应,很不适应,总有种被“边缘化”的感觉。
于是为了探知下将军心意,低声说道:“大错既成,苏氏已然倒向了萧某。我军如今被孤悬城下,断粮只在早晚之间,主上可有想过退计吗?”
李淮反问他说:“苏天隆既已倒向萧闵,还会容全军而退么!”
“听说这几天,苏天隆就要去西京了;我们何不重拾二将军的灭虢之计,乘虚突入洛城、与汴城连成一片呢。”
“谈何容易!”
李淮果断的一摆手,说:“苏天隆虽不足虑,远在河边的苏彦超却是只猛虎啊,否则,本帅也不会力阻李雷抢关了!”
李应点头。
这个他何尝不知。
刚才的话,不过就是在试探下将军,是否还拿自已当根葱罢了!
李淮这时离开帅位,轻叹一声说:“其实你也清楚,自从天隆依附了萧闵,夫人又滞留在城中,我们实际已无牌可打了!”
李应也随之起身:“那……,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不成?”
李淮答非所问道:“曾听秦医官说起一件趣事:南海有种怪鱼叫‘鳗’,身体虽小、而性情凶残;它常常故意被大鱼吞食,然后却用尾鳍刺破鱼腹而出,将大鱼杀死于不知不觉之中!”
李应一愕:“世上竟然有,如此凶残而狡猾的鱼儿嘛?……不过听将军这一说,属下也忽然想起一位古人来!”
“什么古人?”
“蜀后主刘禅!”
李淮蓦地立住在案头,声音变得凝重:“应兄这是何意?”
李应从容答道:“无他。属下只是觉得,这人总被世人误解,以为只是个昏庸而无能的亡国之君,却不知他其实相当厉害呢:不光用无为而治的道法,令川中英豪为其效命,还能舍弃虚荣、自缚降晋,最终令百姓得免了刀兵之苦!”
这样的隐喻,已经无限接近直白了,且恰恰戳中了将军的谜底。
这令花帅异常不悦,脸上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神情:“应兄有话,何不直说呢!”
李应谦卑的一笑说:“是、将军!——属下的意思是:自古‘将欲取之,必先与之’。
如今萧苏联合,已占尽了天时与地利,绝非强与争锋之时;那么主上又何妨假意示弱,写一封‘劝进书’给萧闵呢?
属下料想:以他自负之秉性,只要我们示弱、他便再没有再难为夫人的理由了,安然送归也是极有可能的。
真到那时,我们无论是战是和、不就都进退自如了?”
李淮轻轻一抚下颌:“只是以萧闵之聪,会凭一纸空文就信以为真吗?”
李应一笑:“自然不会的。但是将军,别忘了您可有杀手锏啊!”
李淮剑眉一挑,下意识的一捻短髭。
——他已猜到了李应想说什么。
而且这是当下,他最不喜欢别人讨论的话题!
见将军不语,
李应转而说道:“就在方才,天机营突然收到一封鸽书,无人知是何人传递。”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字柬,呈与将军。
花帅星眸一闪,坐回帅案后打开观看。发现上面只有十多个字:大城幸不辱命,余人连二入宫。
他心中一喜。
立刻将信付之一炬:“应兄,你我从来心意相通,凡事不须说、自然心照不宣的,不是吗?”
李应急一俯身:“李应深感主上,推心置腹之恩!”
“所以,想必你也知道了:我如今已将数万将士的性命,押宝在了月郎身上!”
他这一开门见山,倒令李应有点无措了:“还请将军明示!”
李淮淡淡说道:“哪里会有明示呵,都是走一步看一步而已。——好了,就不要再跟本帅猜哑迷了,说说你的看法吧。”
李应迟疑道:“还是三公子的事?”
“……”
“是,”
李应清了清喉咙,这才侃侃而谈道:“从三公子归营后的种种迹象上,属下其实一直都在怀疑:他与萧某人之间,必是有某种联系的!
不然如何解释:原本形似的二人,怎会在差不多同一时间的重伤之后、突然连神情都如出一辙了呢?”
将军不置可否的轻啜了一口酒。
“所以,”
李应试探的望了望他,说:“将军若想一劳永逸,只需效法关羽之斩貂蝉,诛形灭影可也!”
“不可!”
李淮蓦然起身,斩钉截铁地拒绝道:“杀之不过一刀之快,可杀了之后呢,危局就能化解了吗?太夫人那边,又如何交代?”
李应不由暗暗一叹,只可一秉手说:“是,……将军深谋远虑,属下唐突了!”
李淮自嘲的一笑:“哪有什么远虑啊,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李应默然。
而话说到这里,他其实已很清楚了:将军他根本就舍不得动这个弟弟,但又想用他来控制萧闵,以达到他“南海之鳗”的真实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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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应出帐的时候,已经定更了。
他刚走,宋安就闪入帅帐,呈上了上官云鹤的回书。
李淮借灯火拆开观看——
卑职上官云鹤,顿首拜上将军大人台鉴:
前者辅佐二将军不力,本已抱愧在心;今蒙将军宽宥,并托之以心腹,令昀前往西京督率勇士,敢不舍死以报!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如违此誓,甘愿身死剑下!
……
李淮的星眸中,瞬间掠过一丝冷笑,随手将信丟入了火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