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汜城春深多细雨,夜里淅淅沥沥的下了一整夜,天边泛白才堪堪止住。屋顶的积水沿着黛青色的瓦片滴滴答答往下落,掉进檐下种荷花的大水缸,声音在这寂静的小院显得格外清晰。
傅秋宵到清莳院去看望母亲。
清莳院建在沧浪后山一片,离前厅松涛这样院那样院隔了个十万八千里,像是单独划出来的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自外公前些年离世,母亲大病一场后,身体便逐渐虚弱下去,父亲到处为母亲求医。在一位道长的建议下,又在后山这边选了这一处地方风水宝地,亲自督人建造了这一处小院,让母亲养病。
傅秋宵年幼时不明白,为何母亲要独自住在这么远的地方,闹着要跟母亲同住。母亲笑他粘人,哄他若是不爱热闹,要跟母亲住也无妨,不过那些好吃的好玩的就一概再也没有了,才打消小秋宵来苦修的念头。
年纪逐渐大了才知道,母亲身体越发不好,找来的大夫总说要静养,远离了市井,又远离了沧浪门纷杂的事务,后来终于连上蹿下跳的小秋宵也不能留了,不能再养在母亲跟前,而是放到沧浪弟子中去一并教养。
傅秋宵没有其他事时,还是隔几日就喜欢往清莳院跑,偶尔也会见到父亲,可是罗门主日理万机,一家三口同框不了几句话,又要匆匆去忙别的事。
今日傅秋宵起得早,溜达着去清莳院的路上,不期然碰见一个熟人。
周折玉抱臂背对这边,举目望着后山的方向。
他今日没穿一身黑,也不是浮玉的弟子服,而是入乡随俗般地穿了一件天青色箭袖长衣,两指宽的白玉腰带一束,显得腰身格外劲瘦。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停下,周折玉回身瞧见傅秋宵,从容地挥手打了个招呼。
“早啊。”
他说着抬脚向这边走来,顺手揽住了傅秋宵的肩:“少主这么早是要到哪儿去搞事情啊?”
傅秋宵莫名其妙:“你这么早就在这站桩?”
推不开周折玉的手,傅秋宵敛下眸子:“去看我娘。”
“那敢情好,我与你同去,到贵派叨扰多日,还没去拜见过夫人,不知道会不会打扰。”
傅秋宵从来没有带别人去见过母亲,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想叫母亲见见自已身边的朋友,多了解他一点。
他们到清莳院时,母亲还没有起身,傅秋宵只好带周折玉到书房等待。
周折玉经得傅秋宵同意,随手翻了翻书架上的书,半旧不新,都是一些诗词歌赋和画卷书法,甚至不乏名家真迹。
“我娘身体不好,常年住在这僻静的地方养病,这里的东西尽是我爹怕她乏闷,从外面搜罗来的。”
周折玉肃然起敬,想来比起做打打杀杀的江湖门派里的小姐,这位夫人还是更适合书香门第。
不过这就不是周折玉能欣赏的了,他只会赞美真值钱,然后觉得没意思。
傅秋宵也不爱这些东西,依稀记得明明很小的时候书架上还是各式各样的话本。
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请他们,说夫人起了。
身姿柔弱的妇人披着一件白色的风氅,坐在支起的窗边,神色不明地望着那一角的天空。
两人进来时,她也没反应。
旁边的丫鬟唤了一声,傅烟络这才回过头,当年明艳倾城的一张脸上未施粉黛,穿戴素净,身上是与容色不相符的出尘气质。
见是傅秋宵,傅烟络原本平静的脸上流露出温柔之色,眼里也满是笑意,唤着“宵儿”,示意他上前来看看。
“啧啧啧,我儿好像又长高了,也更俊了,来日关汜城的大姑娘小媳妇见了怕是都要羞红脸……”傅烟络左看右看,又拉着他转了一圈,毫不吝啬地上下夸了一通。
关汜城的大姑娘红不红脸不知道,反正傅秋宵莹白的脸皮在周折玉戏谑的笑眼中,寸寸攀红。
傅烟络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周折玉。
周折玉上前一步,施了一礼,自我介绍道:“在下浮玉山庄陈晏平。”
傅烟络常年不问世事,并不认得这个名字,只当是儿子在外结识的朋友,温柔地冲他笑了笑,交代傅秋宵好好招待,又聊了会儿他的近况。
从院里出来,天空又续下起小雨。
等在门口丫鬟送上来一把油纸伞。
周折玉撑伞同傅秋宵并行,雨水落在头顶的伞面上,又向着边缘聚集落下,打在青石板的地面上。这条通往后山的石板路上也处处种着青竹,在这细雨朦胧里氤氲成一片清新自然的绿色。
两人都没出声,寂静中只听见风声雨声和林间簌簌之声。
周折玉握着伞柄的手很稳,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光从手背来看,像一只世家公子的手。
“就这样退隐好像也不错。”周折玉快及冠的年纪,声音不似傅秋宵还在变声期的沙哑,而是干净清冽,像外面的雨声,温柔得有点让人着迷。
傅秋宵年纪轻,没被这点错觉般的温柔迷惑,不得其意,恨铁不成钢道:“你才多大?五湖四海,天涯海角才去过几个地方?就想着退隐了。”
周折玉也没反驳他,胡乱点点头,心里却想着,这里的年轻人到底与他们的年轻人不一样,就喜欢没福硬享。
算来,到这个世界也快十年了,如果这里真的有女主的存在,今年也十二岁了。主控在及笄之前,行动地图基本上只有盛京那一小块,主要能接触到的男主也只有作为师父的护国将军,身边的暗卫以及少年皇帝。还是那配方熟悉的老三套:禁忌刺激的师徒恋,青梅竹马的主仆play,救赎与被救赎的强制爱。不怕设定俗套,只要你剧情精彩、文采飞扬、感情真挚,就有人买账。
但是生活丰富的女主现在才十二岁,现在顶多就能刷刷他们的好感度还有技能点。
而周折玉感觉自已已经快老了。
这两日,周折玉带师弟师妹走遍了全城,几乎只得到了同样的话:看见几个陌生年轻弟子了,看到进沧浪门了,不知道出没出,不知道去了哪。一个一脸苦相的青年带个俏姑娘?不知道不清楚没看见。
只当问道城门边一个卖包子的小贩时,他门口玩耍的四岁多的小女儿突然开口道:“他们出城去啦!”然后被他爹抱进了店里去。
出城是到哪里去了?那么大几个人,只有这小姑娘看见了?
本来的困惑毫无头绪,新的困惑接踵而至。
孙夫人在轻衣的帮助下见过了现下在庄子里的所有女弟子,游历在外的也见了画像,都不是那日去送信的人。
周折玉甚至一个人悄悄出城去了趟义庄,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就是个药材加工的小作坊,加工完又运回城里,一部分放城里药房卖,一部分运回沧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