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秋宵不明白人怎么能外向成这样,跟谁都能聊几句,出门买个包子都要在路边吹半天。
吹的同时还很放松,双肩都自然地微微向下沉,手指蜷着——要是路边突然窜个人出来捅他两下,恐怕都要得手。
现在还没心没肺地吃包子,问他吃不吃。
周折玉:“这家包子确实不错,面皮儿洁白,又薄又有韧性,中间酱肉肥瘦相间,难怪能存活几十年……你尝一个?”
“不吃。”傅秋宵眉尖微挑,巴不得朝此人“哼”一声,一个劲儿冲冲往回走,马尾荡啊荡,骤然转头,发尾在空中转了半圈,险险打了周折玉的脸。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伸手抢了周折玉捧着的油纸包,“你也不许吃!”
扬长而去。
周折玉简直要给他这套行云流水,同样见长的撒泼小连招打九十八点五分,因为他还有一点无语。
待周折玉回到客栈,就见傅秋宵站在大堂,跟前还站了个小和尚。
他托着纸包举得高高的,小和尚踮脚也够不着,急得冒了一脑门的汗,“豁达无争,静心安神”的佛家说教抛至九霄云外,辩白道:“你一大早就把小僧叫醒,说要换地方睡。小僧都没计较,一言不发就跟你走啦。你你你……”
“我还说叫你待在房里别出来呢!”傅秋宵放矮一点,和尚见机要跳起来,他又伸手按住了他脑门,“你不也没听?”
“小僧……”和尚还要解释,余光瞅见周折玉,又闭上了嘴,双手合十,一秒回归周折玉的刻板印象。端着一派世外高人的姿态立定,好像下一句就要说“阿弥陀佛”普渡众人了。
一袋包子瞬间打破这种假象。
傅秋宵转过身,包子随手丢到他怀里,对周折玉道:“戚家庄贺寿宴我要与你同去。”
周折玉一顿。
“说话。”傅秋宵见他没马上应下,微微感到有点烦躁,又说不出为什么。
一边的无喜突然“啊”了一声,苦着脸道:“你这是肉包啊!”
傅秋宵皱着眉将包子一把捞回,“不吃就拿来,叫什么?!”
他一个月总有几天这样喜怒无常,无喜习惯得很。空出了双手,他才刚见着旁边多出来的一个人似的,朝周折施了一礼,一本正经:“小僧法名无喜,这位施主怎么称呼?”
周折玉回礼:“周平。”
傅秋宵眉尖一跳。
大堂中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三人还是先上楼回房。
傅秋宵两人也在客栈订了房,恰巧就在周折玉边上,只是最近房间紧,也就只得这一间。
往屋里落了座,也没人马上开口,无喜翻出桌上茶碗,给他们一人倒了一碗。
客栈茶水粗劣,简直能淡出鸟来,不加钱都这样,还不如喝温开水。
周折玉没滋没味地喝了一口,才听傅秋宵冷声说:“戚家庄我们也要去,没有请帖,劳烦周少侠带一下。”
不知谁又惹了他,“劳烦”别人的话生生呛成了一个“烦”。
被重音加注,特别照顾了一下的周少侠,脑子里突然闪过“嘤阳怪气”四个字。
没马上答话。
略顿片刻,周折玉才答:“没有请帖?便是没有干系了。那你们去戚家庄做什么?”
傅秋宵抱着手臂,也没马上说话。
一旁无喜瞥了一眼两人,经文素音的脑袋瓜里开出一朵名为莫名其妙的花,起了另一个话头。
“今早有两个四海帮的兄弟进来客栈歇脚,小僧听他们说起一件事。”无喜见两人目光都看向他,言简意赅道:“天元丹,戚家庄真的有一颗。”
周折玉:“是那个传言能解百毒的极品灵丹?”
“不止。”无喜摇摇头,“好像还能让人内力大增……大概精进个二十年吧?”
这就真的神奇了。
周折玉抬眼看向对面。
无喜伸手比了个二,他长到现在才棒槌高,十多岁,就算从娘胎开始练,赶二十也还差得远,并不十分理解这种荒谬之感。
却还有更荒谬的。
“如果是药谷的天元丹……那江湖上是不是还传它还有起死回生之能?”傅秋宵此言一出,三人互相望了一眼。
药谷在武林门派中消失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但想来凡是亲眼见过,哪怕是远远看上过一眼的人,想必都忘不了那场大火。
大火之前是药谷的兴盛。
至今仍有前辈对那个时期的药谷记忆深刻——有枯骨生肉的之能的“妙手”,那一代就出了三个。药谷弟子自入门从师立誓便是“仁心仁术”,少有自命不凡之徒,学成弟子在外游行,到一处便在哪处做义诊,民声颇高。
都说“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挨完只要不想死都得治,哪怕你练的是铜墙铁壁,也不是百毒不侵的吧,所以混江湖少不了找大夫,不是,应该是说人只要活着,就得记着不要得罪大夫,说不定哪天你的狗命就挂在他们的良心上。
江湖武林中学武必争,争就要争个名次前后,于是他们也往往爱给各行各类排名。粗略到门派武功,精细到某地某派的谁谁谁在哪一行上属第几。那时的妙手之一,名气最大的“医道天下第一”是药谷谷主唯一的关门弟子,江暮白。
世界上从来不缺天才,如剑道上崇孤、陈在康一流,刀道上关河、雁行两脉,少时或也聪明外显,但到底是大器晚成,真正名扬天下几乎都还在三十岁之后。江暮白不同,他本是药谷弟子外出义诊时,路边捡到的弃儿,带回药谷。七岁时便显出其在医术一道上的天赋,被谷主收做关门弟子,悉心教导。
果然,不出七年,年不过十四的江暮白出师,上代妙手——也就是谷主,当时便对他说:“为师已经没什么能教你的了。”
又三年,两湖洪灾后发疫病,朝廷急得嘴起泡,派去的太医死了一批又一批,也没什么效果,眼看疫情范围有蔓延再扩大的趋势,朝中尸位素餐的诸公甚至婉言建议屠城坑杀,被当时在位的成文帝拉下去砍了。
但平心而论,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
成文帝面上不显,心下已有了计较。他身边那群靠揣度君心苟活的人发现这个苗头,偷偷透露给了贺家老将军。
贺家老将军早年同药谷谷主交好,私下亲自写了文书盖了私章,去请药谷的人。
其实便是他不开这个口,药谷弟子也义不容辞。疫病刚发就有弟子前往,却也没找到救治的办法。此时贺老将军开了口,外面接到谷主消息的江暮白便日夜兼程,从天水赶到两湖。用了十天的时间,找到了解决疫病的办法,终于控住了两湖疫情。
成文帝龙颜大悦,忙请了这位悬壶济世的大功臣觐见。
十七的江暮白一身白衣,往那庄重肃穆、琼台玉阁的大殿一站,真是格外玉树临风,风采过人。
成文帝亲题“世无其二”,赏赐黄金万两,要举他入太医署,许官职正五品院判。
院判一职虽品阶不高,却是天子近臣,是殊荣。况江暮白一介白身,又还未及冠,横看竖看,这都是要一飞冲天、前途无量的预兆。
若他受了,往后进一步有天子宸恩,退一步有真才实学在身,要什么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都会应有尽有。
江暮白却当庭婉拒了。
这才是真跌掉众人下巴。
成文帝心中略有不满,可看着殿中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药谷弟子还是没当众表露,甚至龙爪一挥,允了这个官位一直给他留着。
此事之后,药谷之名在武林里几乎达到巅峰。而江暮白这一回去,却如泥牛入海,再没什么消息。
同药谷相熟的人问过,他们只说大师兄在闭关。
外界胡乱猜测,怀疑此子遭同辈嫉妒,可能已经遇害了。
又有人觉得是不是遭了皇宫那位不喜,被悄悄扣下。
众说纷纭。
直到……天元丹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