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风流有钱大少爷一夜未归,终日困顿周折玉的嘎吱声没了。
第二天,周折玉神清气爽地从房里出来。
锦城的人越来越多,天擦亮,窗外楼下的街道就“吵”了起来——卖早食的小贩推车支摊,锅里水开油辣的咕咕声和滋滋声;路上过往行人低声说话的窃窃声。还有客栈楼下搬桌擦椅,基拉长凳的动静。
大堂中清晨吃早饭的人不多,还空着好几桌。
掌柜的在柜台后打算盘,不时抬头,听柜前站着的少年人跟他说话。
周折玉还没想好早上吃什么。这家客栈的菜单周折玉之前瞧了,里面有一道葱花肉饼很有名,他还没尝过。楼下街边卖酱肉包的小贩一早就把包子蒸上,热气儿把浓香顺得到处跑,周折玉起床开窗,一探头就被扑了个正着。
都想吃。
所以吃什么好呢?
他想着,走楼梯下去。这家客栈年久失修,木梯板面有些松动,人一踩上去就是嘎吱嘎吱地响,能从头响到尾,四下安静时格外明显,像出场自带的BGM。
周折玉慢条斯理溜到楼下,没发出任何声响。堂中吃饭的客人没听见一点动静,照样吃吃喝喝,柜前背着身说话的少年却若有所感,蓦然转头看过来,猝不及防与他撞上视线。
少年着一身浅色青白的箭袖长衣,腰间用两条相扣的玉钩带束了,眉心朱砂火红,鲜艳夺目。看见周折玉他眉头微挑了一下,回头冲掌柜的丢下句“就这样,没了”,转面朝周折玉走过来。
也就昨日刚别过,傅秋宵像是好久没见过他,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开口熟稔道:“上哪去?”
他十多岁时还是个一张口就显吵的公鸭嗓,现在变声期结束倒是变得清亮,让人想到山间潺潺的泉水,还怪好听的。
“干……吃饭啊。”周折玉易容后说话也压了声,听着沙哑沧桑不少,说不上难听,但也绝对算不上好听。
傅秋宵点点头,惜字如金地“嗯”了一声。
周折玉抬脚往外走,他也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街道上人流如潮,周折玉吃不准傅秋宵的意思,也没有刻意甩开他,行若无事地在路边食摊逛了逛,走到在楼上就闻着味的那家酱肉包子铺。
老板手艺好,包子卖的也好,这会再要还要等一阵。边上等着的客人偏头看了周折玉一眼,解释道:“这家铺子开了几十年,生意一直很好,往往包子一开笼就卖光了,想吃还要提前来守着。”
周折玉没料到这人会跟他搭话,受宠若惊:“那一定特别好吃。在下周平,封陵人氏,敢问兄台是?”
“申孟纶,天水秦安人。”
这人一身长布衣,头戴方巾,竟是昨夜在栖鸦赌坊替那汉子出头的书生,没想到私下是这般温和好说话,他面上还带着笑,道:“小兄弟是这几天才到锦城的吧,往日还不用提前守,这几日人太多。”
周折玉:“申大哥过去常来锦城吗?”
“小时候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申孟纶目光落到前方空中一点,“那时锦城还没有现在这样热闹,不过满大街好吃的吃食也不少。现在好多过去的店都没了,可能搬走了。”
一晃眼十几二十年过去,街头巷尾大致道路没变,周遭店铺摊子却改头换面,是更精致鲜亮了,但记忆里的味道却再遍寻不见。
明明一切都是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人却还总是忍不住回味过去,惦记那么一口吃食。或许不是就爱这东西,只是爱那情怀?
人在经历中成长,同时也在成长中逐渐失去。
街口两文一块买不起的麦芽糖,院子中奋劲儿跳起来都难以触够的绿枝,父母师长嘴里难能可贵的几句夸奖……
当曾向往的东西唾手可得,我们才意识到十数载春秋弹指而过,时光早已如江水滚滚东流去,飞珠溅雪,一去不复还。而那“当住中流万折”的一幽幽青峰,却是幼时早已得到或又失去的。
难怪说人生难圆满。
顾此失彼,本末倒置。
申孟纶沉默了片刻,下意识抬手伸进衣袖里摸了摸。
有一星白光闪过,周折玉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一道青白身影不知从哪窜出来,直愣愣挡在他面前。若非他眼疾手快,此人手里的三尺长剑就要当街抽出来了。
“傅秋宵……干什么?!”周折玉一手按在傅秋宵拔剑的手背上,压低声音问道。
就昨天周折玉还夸他长高了长大了沉稳了,是“男大十八变”,没想到才不过一天就原形毕露。在背后偷偷摸摸跟他大半天,感情是想当街行凶!
虽然不是对着他。
傅秋宵闻言头都没偏一下,蹙眉道:“别闹,松手!……他袖里有暗器。”
话音一落,对面申孟纶同身后周折玉皆是一愣。
不远处,卖包子的老板揭开甑盖,缭绕白雾和肉包的香气打着卷儿侵袭过来。老板捡了几个白胖刚出笼的包子装进油纸包,开始挨个给等在店前的客人分发并收钱。
“欸!客官,您的五个大肉包拿好!”
大街上争吵打架的事常有,老板开包子店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尤其这几天城里奇奇怪怪的人多,聚众斗殴都快成家常便饭,只要不打到他门口,影响开店做生意,老板大都可以视若无睹。
更何况这不是没打起来嘛!
申孟纶伸手接过老板递来的包子,数好了钱结账,回过头便见傅秋宵依旧死死盯着他,神情十分警惕。
他温和笑了笑,“这位小兄弟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说完,申孟纶突然想到什么,一摆手露出袖里手中握着的东西——一只兰花垂珠的步摇。
“家中女眷之物,出门便随身带着,是个念想……没想到让你们误会了。”
周折玉感到手下傅秋宵松了劲儿,拍拍他肩头。傅秋宵趔开半步,言简意赅:“抱歉。”
“申大哥,这小子刚从家里出来没几年,是有点容易一惊一乍的,脚边落个摔炮都以为是打雷了……别跟他一般见识。”
申孟纶含笑摇头。
两人又闲聊几句,待老板送来了周折玉要的包子,方才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