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之中,消息来源最快,也是最容易生事端的地方,莫过于客栈茶楼、烟花之地,还有就是赌坊。
大盛不禁赌博。赌坊遍地,大大小小开在各热闹城池,平凡乡镇上,同秦楼楚馆一起,组成了一掷千金、声色犬马的最佳场所,深受广大锦衣玉食的败家子垂青。
其中,规模最大,口碑最好的就当属“栖鸦”。
栖鸦赌坊出现在江湖上的时间已非常久远,江湖遍地统共有多少处鲜有人知,背后之人更是难以考究。
从简单的猜拳掷骰,到复杂的牌局博弈,只要你能拿出够格上桌的东西,金银财宝、长姣美人、武功秘籍、奇丹妙药……赢了,你都可以从这里拿到。
除此之外,它还下场作保,当见证人。
当然,能让它出面的赌局都不会是小打小闹,要么涉及的人身份特殊,要么赌的内容方式特别。再或者,就是下的赌注非同一般了。
锦城富硕,又是客流之地,夜市一向热闹。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才见中央深处最喧闹的一处。上有纸墨题匾的“栖鸦”,笔势刚健,矫若惊龙,乍一看还以为此地是什么翰林院宇,金马玉堂。
明面上,赌坊门口有四个守卫,并一个坐在木桌后埋首记账的老先生。
发现他们进来,老先生抬了一下眼,“牌子。”
那声音干涩,如同沙子摩擦。
栖鸦赌坊进门先交一百两,这个叫“敲门费”,衡量你身家资产怎么样,免得放进一些打肿脸充胖子的穷鬼。给了敲门费,赌坊会给特制的木牌,交由顾客,方便自由进出。
喻恒闻言左手一翻,宽袖下的木牌亮出,还没等周折玉看清楚啥样,他已覆手收回,右手往那老先生桌案上甩出去什么东西,落案只听一声轻响。
是片金叶子。
“这是旁边这位少侠的。”喻恒往周折玉这边歪歪头,从腰间摸出一柄折扇拎在手里。
老先生收了金叶,也就掏出一块木牌递给了周折玉,让守卫放行。
木牌上方刻了笔走龙蛇的“栖鸦”二字,下面则勾了一副形如寒鸦栖枝的图案。
周折玉多看了两眼,觉得这鸟禽图案诡异,但雕刻工艺并不难仿,不知道是不是还有点别的什么玄机在里面,才能不叫别人作假。
“里面放了白钨。”喻恒半开折扇,掩面偏头凑到周折玉耳边,含笑道:“在特殊的环境下会发光哦!”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周折玉波澜不惊一点头,顺从回道:“哦。”
其实周折玉有钱。就算以前给别人打工的时候有点穷搜搜,现在自已当老板荷包也开始鼓鼓了。香皂和肥皂卖得极好,林渌果然是个天生挣钱的貔貅神兽,将这两样东西在盛京卖出了名,别称“秀雅玉脂”。甚至销路外扩。周折玉昨日还在锦城的脂粉铺子见着,被各处少爷小姐家的丫鬟婆子抢破了头。
年轻人果然还是要做斜杠青年,身兼数职才是挣大钱的秘招。
不过周折玉有钱宁愿丢水里听个响,也不愿意来这样的地方挥霍,交智商税。
于是在喻恒慷慨解囊时,他坦然受了,心想:真好,又省一笔。
出手大方的喻少爷看着就不缺钱,这点不过是撒点毛毛雨。
他手里那把白玉作骨的怀袖雅物,就是几个木牌也抵不上的。扇面没画什么“山水寄情”“花鸟醉心”“诗文咏志”,只有几根斜画的线条,像随手划拉的,又像没花没叶的几段枯枝。
可见喻少爷不仅有钱,还很有个性。
夜里赌坊比白日还火热。堂中各桌都围满了人,怕是挤只蚊子进去都费劲。
桌前摇骰看牌的都是一水妙龄女郎,眼下天气刚暖起来,夜里还凉,她们却穿着一身轻薄的烟罗雪绸裙,举手投足间衣内雪肤隐现,只是桌上赌客不甚解风情,贪婪嗜血的目光大都只高度集中在她们手上。
那手当然也是指若削葱根般白嫩无瑕,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她指尖动作的行云流水。
赌坊灯火通明,照得堂内亮如白昼,一切细微隐暗的角落都无所遁形。
堂中央的赌桌上,如花美人将手掌按在骰盅上。
她款款温柔,笑问:“诸位郎君可听明白了?”
周遭围观的群众吃瓜动作一顿,齐刷刷看向桌上两侧对赌的人。
两侧正正对坐的,一边是个衣冠楚楚,头戴方巾,书生模样的男子。另一边,则是个绫罗绸缎加身的中年男人。
“那人便是戚老的次子,戚家二爷——戚顺雨。”
周折玉侧眸瞥了一眼喻恒,便听他来劲道:“都说‘夫妻是缘,儿女是债’,戚老长子小女都是班行秀出之辈,只当中这个次子,文不成武不就,‘仁义礼智信’是丁点不沾,‘吃喝嫖赌抽’则是样样精通。活着就像是专程来给他那英雄爹找不痛快的……哦,还有荼毒锦城百姓。”
戚顺雨之上,兄长戚观风,从小是个三岁识百字,抱着算盘在账本里长大的神童。会做生意,为人处世也圆滑,这点比他那只会耍大刀的爹,强出不知多少步田地。戚家家业在此子刚及弱冠之时,就完全交到了他手里,至今已有快二十年。偌大家产不仅被管理得井井有条,甚至壮大近一倍,到如今,提到蜀中锦城,谁会不立马联想到戚家?
在他之下,有个貌美如花的戚家小妹。是戚老老来女,又生得玉雪聪明,戚观风一直都把她当女儿养。前年入了皇宫,又被皇上看中,入宫做了妃子,颇受恩宠,已是升了贵妃。戚小妹“吃水不忘挖井人”,受荣宠万千的同时还不忘回头提携娘家,柔情蜜意地连吹皇帝几日枕头风,皇帝大手一挥,提了戚家当皇商。
大哥小妹珠玉在前,更衬得中间这个王八老二不通人性。
更何况,此人还实打实地迫害良民,是锦城公认“一害”。
“据说此人荒淫无道,凡城里被他看上的大姑娘小媳妇,甭管是不是人妻,有没有婚约,他都非使计弄到手不可。”
喻恒悄声说到这儿,突然开扇掩面笑了一声,“……不过那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我还知道点别人都不知道的。”
他的哼笑声在周折玉耳边格外清晰,周折玉心头莫名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