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树笼秦栈,春流绕蜀城。
传说蜀地多剑仙,因为蜀中多名山,山川险峻,仙山地府多,世人大多认为剑仙爱择灵山隐居,就格外偏爱蜀地。
这并非没有依据,陈在康当年拜师学艺就在蜀地,学成归来后所铸就的浮玉十三剑技惊天下,是那个时代闻名遐迩的天下第一剑,却也只能叫剑客,而他那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师父——崇孤大师,才能叫剑仙。
最后飞没飞升不知道,但崇孤之名一出,像是耗尽蜀地近百年灵秀之气,此后再没什么叫得出名的剑客横空出世。
数十年后,反而出了一位刀客。
“戚老前辈世代商户,家境很是不错,到了他这里却是独辟蹊径,不爱拨弄算盘爱耍大刀。他早年凭着一手精湛绝伦的关河刀法行走江湖,为人肝胆仗义,又慷慨大方,交友甚广。后来回到蜀中锦城继承家业,其子很有做生意的天赋,凭着老前辈在武林中的过往口碑也能混得开,家中生意越做越大,锦城起码一半的产业都姓戚。今年正逢戚老前辈六十大寿,他广邀故旧亲朋,武林侠士相聚,各路好汉都很捧场……”
于是蜂拥而至。
锦城本就热闹,如今大街上塞满了各处来的江湖人,车水马龙得更是堪称拥挤。
二楼倚栏站着的少年人秀眉微蹙。他生得好看,眉眼精致却带着一股呼之欲出的骄矜,眉心朱砂似火,招来不少或欣赏或下流的打量。回怼怒视走几波视线,少年按在腰间剑柄上的手,青筋都暴起几条,心中暗记下几张格外恶心的人脸,想着回头就要去把他们套麻袋揍上一顿。
一开口,语气里还强压着火,不耐烦地打断道:“我看不是捧场,分明是献媚罢!”
他身边原本说话的小和尚一下闭上了嘴,无辜地眨巴了两下眼睛,感受到周遭比往日还要火热复杂的目光,小和尚也没生气,颇善解人意地提议:“……那要不我们先回去?”
“凭什么?”少年脱口道。
小和尚早猜到对方会是这个回答,便不再提及,又续上之前的话:“傅少侠有何高见?”
傅秋宵道:“戚家小姐前年入了皇宫当贵妃,听说很得圣心,连带着戚家,摇身一变成了皇商,万贯家财也算有了靠山。不过我就不明白了……他们本就风头正盛,这个关头还搞出这么大个名堂,只是单纯为了显摆吗?”
北境战败的消息刚传来,武安侯身死,大盛多年重文轻武的弊端也暴露出来——满朝上下竟找不出来一个能接替他的武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地将贺家仅剩地那个年轻人送了过去,求神拜佛,期盼他能是个如他忠烈父辈一般的将才。
火石没有落到自个儿脚背上,就不知道痛。千里之外的战败似乎与蜀地无关,这里照样是歌舞升平,还要筹办寿辰大宴。
“或许还有别的深意吧。”小和尚笑了笑。
这小和尚约莫只有十二三岁,年纪小又生得白净,一颗秃头跟剥了壳的鹌鹑蛋似的,圆润Q弹。笑起来也挺鹌鹑蛋的,乖巧无害,令人心生好感。
傅秋宵懒得跟这身高不足五尺的软蛋打哑谜,于是转身离开。
出了茶楼,傅秋宵本想直接回落脚的客栈,却见着一个方才曾用下流眼神瞥他的老狗,偷偷摸摸往街角的小巷去了。他到底有点气不过,还放不下去打人闷棍的想法,便也跟上前去。
担心跟丢了那老狗,傅秋宵一路兜头奔走不停,刚行至巷口,迎面撞上一个人。
那人速度不快,倒是收住了脚,原地站定了。
傅秋宵却没收住,一个猛子扎到对方身上,结结实实地磕在他肩膀上。
眼前先是一黑又开始闪烁着冒星星。
那人伸手虚扶了一下他肩臂,声音像是从远远的地方传来,问他:“你没事吧?”
傅秋宵单手捂住脸,心想:“这叫个什么事?这也太丢人了。”微微抬头,还没看清撞着的是男是女,余光瞥见那老狗的身影几乎快要不见,连忙说了声“抱歉”,又闷头向前追去。
落在后头的青年,看着他火急火燎离去的背影,略顿了片刻,转身欲走,却见地上躺着个东西。
蹲下身捡起来一看,竟是个杏色绣竹纹的荷包,开口的内衬还绣了俩小字——“秋宵”。
傅秋宵没察觉丢了东西,他此时正盯着那点身影越追越远。
这街角看似不起眼的小巷,内里竟是如此四通八达,他凭着一头热血追到这儿,要是无功而返简直对不起路上撞到的行人。
不过就算对得起,此时让他原路返回怕是也不行——找不着路,只能跟着那老狗继续走。
老狗不是老狗,是个外表油腻,形容猥琐的中年男人。
在那茶楼里直勾勾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傅秋宵瞪他他还恬不知耻地冲他笑。自以为特别风流潇洒,遣了楼里小二来送他点心,附赠一张小纸条:
春风拂面醉佳人,花出寒霜别有韵。
牛头不对马嘴,落款一个“雨”字。纸条是薛涛笺,纸面又是花纹又是暗香,闷骚了身侧探头来看的出家人一脸。
油腻老狗轻车熟路地在乱巷里穿行了很长一段路,几次差点甩掉傅秋宵,才在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处停下,做贼心虚地四处张望了一眼,上前敲响了门。
傅秋宵贴在墙后,见他连敲了五下,两短三长,不知是暗号还是无意的,不多时,那小门便开了。
傅秋宵藏身位置不错,一眼瞧见那门后露出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女人,亲亲热热揽了那老狗进去。
门又“啪”地一声合上了。
傅秋宵脸色奇差,这才明白明白过来,这里估计是什么暗娼窑子。
比起明面上正经青楼那种醉生梦死的销金窟,寻常地方也有暗地经营的窑子,面向市井村夫,环境也相对简陋,通常就是一个破破烂烂的草屋,交易的凭借亦不过就是几文钱、几斤米。
这种地下交易不受官府保护,也就滋生出更多的法外狂徒。
傅秋宵在外游历这些日子吃过不少亏,第一个差点摔破头的惊天大坑,就是在这种不起眼的黑色地带。
光脚不怕穿鞋的,保不齐暗中为这些地方保驾护航的,都是些亡命之徒。此去恐怕打狐狸不成,反惹一身骚。
傅秋宵原地思索片刻,到底是吃一堑长一智,没有直接莽上去。他拍了拍身上沾着的墙灰,若无其事地打算返回。
高墙后的院落中却突然传出一声尖叫,而后马上消失。
细听却再寻不见。
傅秋宵攥紧了腰间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