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绥之听着耳边砰砰的心跳声，此时还安稳地在那胸腔中跳动，心下也跟着安稳起来。
可一想到这颗心曾在他见不到的地方慢慢虚弱下去，一如几个时辰之前，他听到的那样，声音微弱，甚至难以触及。陈绥之又难受起来。
“为什么你每次回来，身上总带着伤？”
周折玉脑子还有点懵，想起自已背着沈寄灵来到芙蓉镇，在客栈订下两个房间，准备放下沈寄灵再去找个大夫，结果在客栈遇到了陈绥之。
于是他交代了一声，让他们去请个大夫，给隔壁屋背回来的小姑娘看看，自已回屋往床上一躺——然后就不记得了。
周折玉一边回忆，一边伸出手摸了摸陈绥之的头。
他长发颜色稍浅，但比瞳色要深些，披散在被面上，从指间划过一如绸缎，微凉丝滑。
陈绥之见他出神不回应，有点不满。
却还是任他摸了头，等他回过神才轻声提醒道：“哥哥，理理我。”
周折玉闻言，下意识松开另一只抓他的手，“啊，什么？不好意思，是不是我做梦乱抓到的？”
陈绥之顿了顿，被面上搁着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才慢慢回答：“没事。”
哥哥在想什么？是隔壁屋里那个人吗？他们是什么关系？那是比他还要亲近的人吗？哥哥的伤也是因为她受的吗？他为什么对此避而不谈……
“唔。”周折玉抬手抵了下陈绥之肩膀，忍不住道：“你先起来……我感觉这样跟你说话好奇怪，像交代遗言。”
陈绥之忙扶他坐起身，听他低声说起回来这一路发生的事。
“沈小姐身份贵重，还是尽早联系她家里的人来接她……哦，差点忘了问，她看过大夫了吧？身体有没有事？”
陈绥之眸光闪了闪，抬眼看着周折玉，见他神色平静不似作伪，才道：“沈小姐没有大碍，醒来就能吃能睡能跑能跳了。”说到这儿，还是忍不住埋怨了一句，“倒是英雄救美的人一躺就躺到了现在。”
周折玉讨好地冲他笑了笑。
他知道陈绥之说这话，只是因为担心他，并没有其它意思。对这一番含酸带嗔夹阴阳的话便照单全收，心里还怪欣慰，觉得儿子果然也是爸爸的小棉袄，虽然款式有点不一样，但还是一样暖和的。
“都是我的错，让小绥担心了。下次再出手前，我必三思而后行……躺了这么久，好饿啊，小绥有给我留什么吃的吗？”
陈绥之垂眸，“哥哥贯是嘴上答应、反思得痛快，真要做什么才不会顾忌自已……也不会顾忌别人，想着有人担心你。”
常言说“三思而后行”，可大多义举的发生是容不得人三思的。时间上等不起，人心也容不得。一思是否必要，二思如何去帮，三思我能承担后果吗？这样一想，首先，救人是情分不救是本分；其次，在这样千钧一发之际，“心有余而力不足”完全也在情理之中；最后，要是没救到怎么办？施救者的安危又如何保证？他的亲人呢？能承担因一次义勇之行而失去他的痛苦吗？
三次想完，想必危难关头不会再有人站出来，江湖上或许也就没有仗剑纵马，行侠仗义的侠客豪情了。
此时周折玉还未想过这么多，他只觉得自已可能就是典型的那种，“手比脑子快”的人。只偶尔也会想，有些事是不需要思考的，就像生活的本质并非总是需要理由和目的。
不过这么玄而又玄的东西，他一时半会自已都理不清，更说不清。
但陈绥之话中情谊却是一目了然，用不着理，也用不着花半分心思揣摩。
会担心周折玉的人就在跟前，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正轻声细语地交代他：不要冒险，我会很担心。
就算是铁石的心肠恐怕也要催成流水，噗噗地争先恐后往外涌。
更何况是周折玉这样柔软的凡人。
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冒险”不大现实，周折玉只好认真跟陈绥之承诺道：“不容反顾的大义当前除外，哥哥跟你保证，再也不会拿自已性命开玩笑，去哪都跟你报备，也不会带着伤回来，再让你伤心。这次我是真心实意的，小绥再相信哥哥一次，好不好？”
“如果你又食言了呢？”
周折玉笑道：“那你想怎么办？”
陈绥之一双漂亮的浅色眸子眨也不眨的盯着他，默了一会儿，缓声道：“要是你骗我，以后就不让你出去了。”
“好啊。”周折玉在他脸上捏了一下，“我就在家宅……待着，你养我得了。”
陈绥之挑唇笑了一下，俯身抱住周折玉，轻声说“嗯”。
这个年纪的少年人还在抽条，肩宽腰窄，贴上来能明显感受到肩背的筋骨弧度，有点单薄但不瘦弱。周折玉后知后觉伸手拢了一下他后脑勺，心中叹了口气。
十八岁，在他们那儿，还在喊“不拼不搏人生白活，不苦不累人生无味”，青春肆意，准备高考呢。眼前这个却因先天病，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鬼门关倒是跑得勤，千般小心万般谨慎地才长这么大——虽然周折玉上辈子也就活到这个年纪，但活法毕竟不一样，周折玉总觉得他家小绥格外小可怜，也会总忍不住想要迁就他。
任由他“粘人”地抱了一会儿，周折玉才搓搓他背，笑道：“这么大了还撒娇？都答应你了，这下总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吧。“
陈绥之又嗯了一声，起身道：“我先去给哥哥端点吃的。”
周折玉看着他出去，心中还惦记着他的病，想着等他回来问问。荀老人虽然看着不靠谱，但是专业技术很过硬，恐怕比从前江湖上名噪一时的药谷圣手们，也不遑多让。
陈绥之出门不久就回来了，手里端着小米粥。
“现在时间有点晚，吃别的不好睡觉，哥哥就先将就一下吧。”
周折玉无所谓点点头，他不挑食，吃什么都可以，能填饱肚子就行，呃，只要不是他师父做的那种。
他伸手去接碗，却被陈绥之微微避开了。
陈绥之眼中含笑，温声道：“哥哥，还是我喂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