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周折玉还有一些别的问题——粮食数量不对。
如果他先前见到的房子里,都是装得满满当当的粮食,那就是赈灾几个两湖都比不得的。
周折玉忧心忡忡思索了一会儿,抬头见薛绯正蹙眉望着他,心中忽然一怔,不禁嘲笑自已也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薛绯多看了他几眼,不确定道:“陈……我记得你是姓陈吧?陈少侠,你脸色好差……其实也没必要这么担心。宋道长跟我保证过,此事他定会给出一个交代,至少也会偷偷把粮食弄出来,送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周折玉轻轻嗯了一声,又不禁去想山下来的人马是哪一方的。
有的人就是天生操心的命,这也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的。
薛绯仔细看了看身边躺着的沈寄灵的脸,悄悄上手摸了一把,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又收回手抱起自已的刀。
逃窜一路也不见她困倦,此刻,空气中一时的沉默反而让她难受。有点坐立难安似的动了一阵,薛绯实在忍不住,向周折玉问起人来。
“……你问宋道长?”周折玉反应慢半拍,“今日也是我跟他第一次说话,想来你跟他,不是要认识的时间更久吗?”
久几天也是久。
薛绯闻言,有点失望地握住了自已的刀。
周折玉一顿,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道:“我也只是听说过一点事……宋家以前是铸剑师,在乡里也有点名气,不过不是因为铸剑,而是他们家是乡里出了名的好人……”
行为端正,乐于助人,乡里人人称赞的大好人,却在饥荒年里饿死了全家,只留下一个饿得只剩皮包骨的小孩,被路过的道士捡走。
宋诚南在清极观长大,观主对他而言,既是师父也是救命恩人。他师父却摇摇头,叹气道:“一切都是因果罢了。”
师父捡他的因,是多年前路过他家时曾讨得一碗水喝。宋诚南幼时便想,自已因天灾家破人亡,入清极学艺多年,果又在哪里呢?
或许当他见到满仓的粮食的时候就明白了。
离那荒山破庙最近的乡镇叫芙蓉。
芙蓉镇并不很繁华,但好歹有人有客栈,还有浮玉山庄的暗桩。
鸿运客栈处在镇里最热闹的街道边上,占地儿不大,刚出正月客人也少。大堂中冷冷清清,柜台后面背身佯装擦灰的小二,在偷偷打瞌睡,眼见他白眼都快要翻上天,竟也能站立不倒,不知是多少年才能练就得如此炉火纯青。
堂中一个圆脸的姑娘在抹桌子,瞧着不过十五六岁,穿着一袭不大合身的鹅黄长裙,抹一会儿就忍不住抬头往楼上客房望一眼。
柜台后面的小二睡醒了瞌睡,立马抬手,拿袖口擦了一把嘴角飞流直下的口水,回头正看见那姑娘望穿秋水的痴样,不禁道:“莲姐儿,别看了,你再看人家也不会看上你……穿着这么浅的衣裙来干活你也不嫌懒得洗啊?”
莲姐儿被说中心思,羞恼地收了帕子丢到水盆,啐道:“干你屁事!本姑娘就喜欢这么穿……你管好你自已罢!”
说完,气冲冲地端着水盆回到后院。
楼下发生的这一小插曲,谁都没看见。
而那楼上客房里住着的年轻人,也丝毫不知晓底下有个小姑娘对他芳心暗许,现在正在后院兀自生闷气。
当然,知晓了也不会在意。
他此时正严肃认真地看着手里的信纸。
尽管此信他已经读过好几遍,闭上眼都能默出一份一模一样的来,但看到最后一行的“近日当归”,还是忍不住勾了下唇。
旁边的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来我看你,想着趁他此时心情不错,机不可失,忙推了一人上前道:“少主,那山上的火已烧了一夜,听说他们抢救都没来得及,想必东西已经都烧成了灰,也用不上我们了……不如我们即刻返程回去,将此事早点禀报给庄主,也好做下一步打算。”
年轻人脸上笑意渐收,淡道:“是啊,我们把他交代的事搞砸了,好像确实应该早点回去负荆请罪。”
下面人无语凝噎,心道:“明明是你故意在外面多耽搁了几天,才去晚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不过反正都搞砸了……他早一天晚一天知道,也没差——又不能把东西凭空变回来。既然现在正事没了,那就更不用着什么急,不如在这儿多玩几天。”
这年轻少主语气温和,似是在同他们商量。
下面人却明白此事已几乎板上钉钉——说是不回去就不回去。
尽管双方接触的时间不久,他们也看出来了,此人看着好说话,实则是个不容置疑的主。还没等他们想好,是顺着台阶往下应,还是宁折不屈,逆着他的意思再将庄主搬出来说事,规劝他“不要年纪轻轻的,就老想着玩”。少主已将手中信纸折好,小心放回信封中,揣进荷包,起身往外出去了。
客栈大堂中又进来了客人,背上还背着个人。
方才不知在哪里躲懒的掌柜,此时规矩坐在柜台后,收了房钱,忙向里面喊出那个叫“莲姐儿”的姑娘,让她上来帮忙搀人。
那客人偏头温声说了句“多谢”。
莲姐儿微微晃了神,连忙摇头,嗡声说“不用谢”,低下去的脸却红了。只怕今后,这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望穿秋水的目光,就要转了方向。
楼上从房里出来的年轻人也晃了神。
周折玉抬头朝二楼一望,见那儿站着个半天不动的年轻人。
冲他说:“哥哥?”
周折玉最近老是做梦。
四周从白茫茫一片到逐渐清晰,不过片刻时间,可还没等他看清这是在哪,又突然跟着身边一群人跑起来。他好像知道是有人在后面追他们,可为什么追又想不起来了,手里还紧紧抓着什么东西,好像是个人。他抓着不知是谁的手,一路狂奔,一遍遍穿过“大街小巷”,好像怎么跑都跑不到尽头。
周折玉累的要死,心道:“这还没完了是吧?”
下意识就要拔剑,手却被死死拽住,只能继续没完没了地跑。
跑到后面越来越慢,双腿好像灌了水泥似的沉重,怎么抡都抡不动了。
听说梦里跑不动是因为侧着身子睡觉,有一只腿被压到了。
周折玉正身躺着醒来,觉得专家果然都是在乱说。他微微一动,听见全身骨头都在嘎吱嘎吱作响。哎,更累了。
真是岁月催人老。
他想抬手抹把脸,后知后觉发现手里抓着另一只手,手腕清瘦。
陈绥之俯身凑近,烛光之中,他瞳仁清澈,是浅浅的棕色,像见底的湖泊上投折霞光,撒下了一把碎金。
他将脑袋轻轻贴上周折玉胸膛,听了一会。
周折玉才感受到震动声从胸口传来。
陈绥之闷声道:“哥哥,你终于醒了。”
“为什么你每次回来,身上总带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