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赶来凑热闹的人一波接一波。
而他们这边武装反抗的人力加起来也就一个半,另加还有一个晕着的后腿。
周折玉算半个。
还不好加入战局跟他们正面刚,只能曲线帮忙,不问自取拆了沈寄灵头上满发髻的珠翠,作暗器使。
他像是从来没用过这么值钱的暗器,素白的手一直止不住的颤抖,一开始还精准打击,然后速度越来越慢,到最后甚至连着甩空了两次。
作为战斗主力的薛绯也逐渐力竭,挥刀的动作都不似刚开始那般果决。
就在这时,密林中又窜出一撮道士。
薛绯本以为是死到临头,无力回天。眼见那群人冲到跟前,脚下却突然集体拐弯,出剑那刻不由分说地转向“原住民”。
一米多宽的石阶上转瞬便又铺出几米长的黄泉路。
“走!”
宋诚南突然从身侧冒出来,手里还抱着个人。周折玉跟在他身后,一晃就不见了身影。
薛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忙提气追了上去。
宋诚南带着他们一头扎进林子里。
这里地势极其复杂,宛若天然迷宫,薛绯进来左拐右拐,不过片刻,就有点找不着北,只能紧紧跟在前人身后。
打斗声已经听不见。
眼前才又出现一条小道,荒草遍生,道路延伸得稍微远点的地方就几乎看不清——都隐秘在一片青绿中。
宋诚南行至此处,方才停下来。
他转过身,将怀中沈寄灵交还到周折玉手里,歉意道:“方才情况紧急,多有得罪,还望陈兄莫怪。”
他这话估计指的是,他刚才突然从周折玉身后冒出来,抢了沈寄灵就跑,引得周折玉不得不跟着他跑的事。
这确实是达到目的最快的方式,前提是周折玉压根不认识且不信任他。
周折玉闻言微微一挑眉,十分大度地原谅了他。
“师门不幸,出了些为虎作伥之徒,心狠手辣之辈……接下来的事便都交由贫道。观主不在,贫道便要替师父清理门户,现在只能送诸位到这儿了。待事情结束后,必登门道歉。”
宋诚南深深地作了一揖。
今夜天气不好,月色总是忽明忽暗,这时倒是十分皎洁,温柔地倾泄在他微乱的道袍上。
薛绯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找不出话来。
她追查下放到两湖缺少的粮食到这儿,同宋诚南不过有几日的交情,知道此事他也是被蒙在鼓里,并不知情。不知者无罪,此事薛绯不怪他。不过宋诚南的歉意,好像又是对的‘清极观的人随意杀人,强行掳沈寄灵他们上山’这两件事。这与薛绯无关,她便无话可说。
周折玉颔首,道:“陈某十分相信道长为人。”
两人明明都认识对方,却都以为对方不认识自已。
宋诚南笑了笑,转向一旁冷眼旁观的薛绯,“薛姑娘放心,答应你的事,贫道必不会食言。”
“那刀呢?我什么时候还给你?”薛绯解下背上那把削铁如泥的长刀,有点舍不得。
她自已从家里带出来的那把早就断了,一路淘来的普通货色也不大行,不是不顺手,就是用不了几次就废了。只这把借来的,刀身线条流畅自然,刃却薄如蝉翼,反射出一点微光,既好看又好用,令人实在爱不释手。
“若是姑娘不嫌弃,贫道就将刀赠与姑娘——不必还了。”
此时可不是说“无功不受禄”的时候,薛绯忙点点头,将刀束回去。
别过宋诚南,两人沿着小道连夜奔出约莫二十几里,才停下来歇歇脚。
薛绯靠着路边一棵大树坐在地上,摸了摸自已新得的好刀,看了一眼躺在她边上的沈寄灵,疑惑道:“她怎么还没醒?不会吓出什么毛病了吧?”
周折玉扛着她跑了一夜,疲惫得感觉伤口血都要不流了,一坐下就深感已经与地面连为一体,闻言麻木道:“沈小姐不通武艺,可能是被震出什么内伤了。此时夜已深,我们不如原地休整一宿,明早再启程,一天之内应该就能赶到最近的镇上,也好寻个大夫,再联系她的家人朋友。”
薛绯不了解周遭,这么一股脑跑下山就是单纯逃命,心里没个章程,便只点点头。
又听周折玉出声问她,怎么一个人在山上晃,“你也是被那伙道士抓上去的吗?”
薛绯摇了摇头,斟酌道:“我自已跑上去的。”
她这话一说出口,就觉得不对,好像敷衍得太明显。绞尽脑汁想找补几句,又想不出来,只好实话实说道:“我在偷偷追查朝廷拨给两湖,少掉的一部分救济粮,才一路找到那道观山上去的。”
周折玉:“你追查……”
薛绯:“哦,我狗拿耗子。”
周折玉眼角抽了抽,不明白这好好一大姑娘说话怎么跟个棒槌一样,艰难找回自已声音,问道:“两湖发大水又闹旱灾,饥荒闹得很严重,我听说朝廷不是已经管了这事,年后就下旨要赈灾,已经先运了一批粮食过去应急,是再没有后续了吗?”
“还有很多批吗?”薛绯一脸迷茫,“我走前只看见运来的那批粮食里,有六成都是麸糠和草料。”
赈灾的粮食里掺了这些其实也没什么,短期是吃不死人的,如果粮食不够,这样做反而会让更多人活下来。但是,朝廷发的时候可万万没有这么智慧的打算,那必是真材实料的几大车粮食,怎么运到两湖就变成糠了?是谁在这里面他妈的中间商赚差价?
“是清极观的人做的?”
薛绯默默摇摇头:“我一开始也以为是他们过路劫的,可是这么大的事,也没听谁说。而且我发现,山上的道士好像并不知道他们守着的东西是什么。”
在被宋诚南发现之前,薛绯已经在山上当了好几天野人。每天巡逻的人至少有四五批,却都是在粮仓之外,没有见过有谁进去,也没有听人谈论过这个话题。直到跟宋诚南谈过之后,她才确定——他们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都不知道?”周折玉难以置信道,“——我看未必。一车车的粮食往他们山上运,哪能一点察觉都没有?”
薛绯脸色更茫然了。
去别人家门口修了几大排房子,放粮食,还要别人家里人给他守着。怎么会不知会房子主人?!
普通道士不知道,领头的肯定知道。
问题是,此事牵头的人是谁?清极观中是谁在跟朝廷里的人暗渡陈仓?
是观主还是……
周折玉想起那日在庙中,宋诚南所说的话,既然“山下的巡逻”是广善道长交代下来的,知情者中必然有他。
只看是主谋还是同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