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来敲门时,周折玉才悠悠转醒。
外面日头已经高了,周折玉披上衣服去开门。
来人并不敢多看,只站在屋外,低头恭敬传话道:“郭先生带着客人回来了,管家让我来请小侯爷到前厅去。”
周折玉正准备说话,身后裴诀擦着他肩膀越过他,对着那人平淡道:“知道了,我稍后就过去。”
郭逡奔走了小半月,连新年都没留在武安侯府过,本来就生得十分狂野的一把胡子更加放飞,喝了口管家亲自倒的茶水,张口道:“怎么还没过来?”
旁边端坐的一位老人平静道:“不急于一时。”
郭逡:“能不急吗?走前听见那劳什子的毒名,心想听都没听过,以为就光是纯恶心人的糟粕玩意儿,没想到还能控制人心神……唉,早知道就不回来了,合该直接将述白送到您那儿去。”
又等了片刻,裴诀与周折玉才匆匆赶来。
裴诀上前喊了声“郭叔”,转向旁边的老人时,眼前突然一亮,惊喜道:“小师叔?”
这位仙风道骨的老人居然是裴诀师叔,那他岂不是‘千机’的前辈?
周折玉赶紧把眼睛垂下去,恭恭敬敬上前对两位前辈各行了一礼,道:“二位前辈好。”
郭逡自他进来就没往他身上瞥一眼,这会儿抱着手臂不说话。
小师叔点头“嗯”了一声,细细端详了周折玉,才温和道:“不错,浮玉也算后继有人。”
这话可没法接,还是裴诀出声介绍道:“我小师叔号承霄真人,许多年都不曾出山了,你可能没听说过。”
说完又对着承霄真人道:“小师叔这次下山所为何事?”
承霄真人在裴诀说话时便一直看着他,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听他问话,便道:“你中毒的事老夫已经听郭先生说过了,‘风月鉴’这个药非同寻常,不能小觑。老夫上一次得见还是二十多年前,当时面对此毒尝试数种法子也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中毒之人七窍流血,暴毙身亡。多年来心中实在难以放下,终于也让我琢磨出了个解法。”
‘风月鉴’与《天上谣》修行的真气正好相克,承霄真人想到的法子,便是以至寒至阴的药物做引,用《天上谣》的内力催发,与之相激化,再用银针全部封住,一点一点拔除。只是这样一来,封住的毒性被除去,那一部分的内力却回不来了,以裴诀此时功力,最起码也会亏损七成内力,失败的风险也更高。若是……拖的时间久一点,裴诀能将《天上谣》的境界再提上去一层,亏损会小很多,成功的几率也更大。
“还有一些别的顾虑……”承霄真人停顿片刻,“述白啊,你待会儿留下来,咱们再商讨个具体章程。”
“老夫希望你可以自已考虑清楚。”
郭逡站起身,严肃地看了裴诀片刻,还是道:“述白,你自已好好想想。”便大步走出了,离开前睨了一眼周折玉。
周折玉闻弦音而知雅意,也知趣地告辞。
府里的管家得令,给承霄真人安排了单独的一个小院子,领着两人到院门口就退下来。
云回居院中种了一株绿萼梅,此时开得正好,满枝头萼绿花白,小枝青绿,空气中能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清香。
承霄真人慢悠悠走到梅树下,仰头看了一会儿,笑道:“紫云峰上满山都是玉兰花,老夫好久没见到开得这么好看的绿梅了,嗯——还挺香。”
裴诀走在承霄真人落后一步的地方,随其仰头看了满头的梅花,淡淡回道:“若是小师叔喜欢,便让人移栽些到山上去,盛京这样的花花苗很多。”
承霄真人摇摇头,“算了,太麻烦了。紫云峰上太冷,伺候活那些玉兰已经够费功夫了,还是少给自已找事做吧。”
“你回到盛京也有两年了,感觉怎么样?”
裴诀从肩头取下一片花瓣,垂下眼道:“陛下少不更事,殷家行事也越来越猖狂了,很多事都无法顺利展开。”
“嗯”承霄真人回过身,叹道:“当初老夫就不赞同让你回来淌这趟浑水,只是你师父他……”
“师父行事自有他一番道理。”裴诀将花瓣在指尖慢慢碾碎,“师父闭关还没出来吗?”
“还早,他此次闭关凶险,恐怕还得耽搁几年。”
那一点洁白厚润的花瓣被反复搓捻,青涩又粘腻,唯一挤出的一点汁水,沾湿他指尖,被冷风一吹,消失得无影无踪。
良久,裴诀问:“方才小师叔说的‘别的顾虑’,是什么?”
承霄真人:“述白,你觉得你现在有什么变化吗?”
“没什么变化,就,更自在。”
承霄真人收敛了所有情绪,神情肃然地望着裴诀,这个被他们不由分说地寄予厚望,不容任何闪失的小弟子。
“‘风月鉴’会影响人的心智,就像南疆盛名的‘衷情蛊’。”
“时间越久,‘接触’的次数越多,越会影响人的判断……你自以为发自内心的情感,不过都是假的,皆为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