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虽然某人人气儿没有,但是交情还在。
裴诀点点头,淡然道:“好像是有点无情,那陈公子今日是来讨公道的吗?”
“对啊,讨公道。裴郎进京赶考中状元,却迎了新人忘旧人,这么久怕是已经忘了我这个苦守寒窑的王宝钏了。越想越生气,刚准备挟儿带女上京寻夫……没想到啊,裴郎又回来啦。”
周折玉以前闲来无事时,会给裴诀讲自已家乡那边的故事,从四大名著到各类小说戏文,他自已说过就忘,不知道裴诀记忆过人,倒是都记得。
此时听他将秦香莲与王宝钏的故事串着说,明显胡言乱语到已经开始放飞自我,裴诀平静地听他吹。
等闲变却故人心,这一等五年都晃了过去,周折玉却好像还是没什么变化,江湖的刀光剑影、风雪与飞花没沾他半点。俊美的眉眼间依旧只有潇洒落拓,一颦一笑都是记忆中的模样。
裴诀看着周折玉月下弯起的笑眼,这回不想他笑什么了,而是跟着勾了勾嘴角。
“这次到封陵会待多久?”周折玉含笑问他。
裴诀:“蒋正茂会做人,当官也不错,又早早做好了准备,那账面必定好看。我们当然待不了多久,查了账就要回去,左右不过半把月。”
说完又瞥了周折玉一眼,道:“陈公子近年来可是名声大噪,提到浮玉人就先想到你,江湖上都说你是陈在康转世,要重振浮玉一统武林呢。你呢?你怎么看?”
周折玉笑嘻嘻道:“当笑话看。那帮人整天吃饱了没事做,就喜欢编写一点捕风捉影的事,扩得越离奇越惊人越好。一人夜里出门撒尿,遇见几个披麻戴孝的人从门前路过,都能传成某某大侠智斗阎王小鬼大获全胜。我陈某怎么说也是玉树临风,被随便传点英雄事迹好像也正常。大人觉得呢?”
那冰雪消融般的笑意如同昙花一现,转瞬又恢复成他一贯冷冰冰的样子。
“没什么,不过是某人找死,我提醒一句。”
“好啊好啊,”周折玉懒洋洋靠在身后树干上,“劳烦小裴哥哥有心记挂我,‘听人劝吃饱饭’,我这个人最听劝了,回去就撂挑子,跟他们说‘不干了’,让他们另请高明。然后我就来跟着你混,怎么样?”
裴诀知道他故意这么说着哄他,眼帘垂了下去,并不应声。
“小裴,我知道你的意思。”
周折玉站直身子,双臂抱在胸前,垂眸道:“我也算浮玉弟子,虽然自觉对山门感情一般,归属感也低,但跟师兄弟们的感情是实打实的。我确实没什么大本事……这些年眼看着浮玉好起来,他们的日子也好过点。再者,浮玉山庄驻下的封陵,你今日见着怎么样?赶不上盛京繁华,却也热闹不是。”
“这些年我重整浮玉暗庄,也去过不少地方。除了世家扎根的地方外,也就有大门派的地方百姓过得好点。前些日子,两湖洪灾之后又发旱灾,听说刚上任知府在朝廷里没人,折子递了几月都没递上去,已经有人开始往外地跑……”
周折玉顿了一下,又笑道:“这些都是盛京的大人们该关心的事,我等乡野村夫也不好妄言。阿绥身体不好,我多跑几趟也只是为了帮他找药,这些年效果还不错,说不定过不了几年,阿绥就能彻底好起来,独当一面。我到时候也就不用当这牛马了,直接退休,来你侯府养老,给你洗衣做饭,照顾你好不好。那时候可不要嫌我烦。”
重整浮玉暗庄、天南海北找药治弱症,他三言两语掠过了个中艰难。
裴诀沉默了一会儿,莫名想问他“浮玉的少主又跟你多大干系,他爹都不着急,要你上赶着掏心掏肺?”
转念又觉得自已跟他好像也没多大干系,问他他也只会说:“阿绥是我看着长大的,不帮他帮谁。”
于是平静道:“你给浮玉卖命,怎么要我给你养老?”
周折玉打蛇随棍上,见他没有真的生气,笑着凑上来揽住他肩膀,道:“我来给你当厨子啊!小裴哥哥这么挑食,在自家府上是不是也没好好吃饭,我看着都瘦了,真心疼。在封陵的这些天还是跟着我吧,噢……”
“你在宴上也没吃啥,我来的时候看街角那家锅贴还没收摊,就买了一包。”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塞到裴诀手里,“他们家味道很好,你尝尝。”
裴诀攥着手里温热的油纸包,里面的香气飘散出来,拼命往人鼻子里钻。
一时觉得给他养老好像也行。
封陵的冬天夜晚很长。白日,裴诀跟着朝廷一起来的人在蒋正茂府衙上查账,时常要应付一大帮人,当地乡绅富豪,蒋正茂,还有一起来的钦差。入夜,他就推了各方的宴请,跟着周折玉在封陵城里到处玩。
街头巷尾好吃的好喝的,戏园赌坊好看的好玩的,东西未必有盛京的金贵,但也不大相同,带着地域特色。如果不是时间限制,也许能去到更远的地方。
半个多月后,钦差要回京述职,裴诀不跟他们走。
他说到蜀中有点事,便让他们先行一步,恰巧周折玉此番也要到蜀中去一趟,便约好了与他同行。
抵达蜀中地界,周折玉要去两个地方,其中一个就是裴诀此行目的地益州,另一个是去找一味药,位置不大确定,只能先去一步,找到药再到益州城来与他碰头。
他这一去又是半个多月,裴诀在益州城将事情差不多都办妥了,就在城中等着。这里没人认识武安侯世子,他出门也不用掩饰,白日去茶楼听说书。
“远看忽忽悠悠,近看飘飘摇摇,在水中一出一冒,有人说是葫芦有人说是瓢,二人打赌江边瞧,原来是……”
老说书人接着昨日的续讲,来这喝茶的大都并不是为了听这老掉牙的故事,一般是约了人上这边闲谈,或是磋磨时光。二楼雅座都是单间,打开窗能听见堂中说书,关上窗就能隔绝外人视线,当个会客的场地用。
这会儿,其中一个雅间的窗开着,站着两道人影。
那两人一蓝一白,皆是身形高挑的年轻人。蓝色那个穿金带银,倚在窗边也没正形,脸倒是挺俊,可惜双目无神、面色发黑,一看就是肾亏。白的那个脸也俊,确是另一种风姿,肉眼可见地甩了前面那个十条街。
却听肾亏这个唤他“喻兄”。
他说:“喻兄,你瞧对面那个美人怎么样,是不是比昨日百花馆的花魁还漂亮?”
“喻兄”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笑着点点头。
他又说:“真是,脸好看,身段也好看,特别是那个气质……我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又美又凌厉,啧,床上不知得多带劲。”
说完叹了口气,苦丧着脸道:“可惜我爹不准我玩男人,他自已不好这一口,居然还要约束我!”
“喻兄”依旧笑着,不理他这番抱怨,拆台道:“明面上不准,你私底下也没见得少来啊。”
那人就笑起来,瞧着更猥琐了。他伸手去捉白衣公子的肩膀,伸到半空又想起这人不爱别人碰他,悻悻收回手,道:“知我者,喻兄也。”
白衣公子哼笑一声,“哦,我想起来了,令尊前几日出门见过这个人。”
“不知是公事还是私事呢。会面地方还挺隐秘,你知道我就惯爱找僻静的地方玩,结果辛苦一趟,好容易瞧上一处,一看,有人比我还早来。”
他这话说的颇有深意,蓝衣公子自觉跟他臭味相投,意会地笑出声,又去看对面打开的那扇窗。
窗后显出的少年人确实好看,白衣锦带,面如冠玉。垂眸喝了一口手里的茶,忽然抬眼往这边一瞥,许是没见着什么,又收回视线,认真听堂中说书人讲故事。
两人这间屋子挑得角度刁钻,看得清周边各处,却不易让别人瞧见。
饶是潘哲知道对面看不过来,也依旧被那一眼惊住。
确实是又美又凌厉。
一眼就要将人看个对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