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得很好看的小公子姓邱,也不知道家里怎么养的,武功高强,心地善良,还特别不食人间烟火。罗梦觉跟着他跑了一段时间后,终于明白他当日在街头为什么会找不着回客栈的路,因为这人就是路痴。不过邱月缘自已没有固定的目的地,去哪儿也不大在意,有人跟着也不在意。
他从西边跑到北边,有时候会跟着跑北边的茶商的队伍,或是送货送人的镖局。邱月缘不爱说话,而这种南来北往跑腿过日子的人都很会聊天,也热情,特别敬佩他这样独来独往,武艺超群的侠客。
侠客,邱月缘确实担得上,是个锄强扶弱,有侠义风范的人物。
更遑论他还长着一张不凡的脸,身边还跟着一个同样不凡的小弟。
借住乡野小村庄的一户人家,听说当地有个邪门的小宗派,强征周边年轻人入门,邱月缘搁了饭碗,收拾东西离开,走前留了两人这一宿的借住费,还顺手端了邪门的人贩子宗派;在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谁谁谁举行的论道会上,想见见世面,结果十局十胜完败了前来挑战的各门派高手,发现自已才是那个世面;山间小道救下被拦路打劫的富家千金,一句“无以为报,只有以身相许”吓得邱月缘落荒而逃,罗梦觉凑上去皮了句“给钱就行”,那千金上下端详了他的脸,眼睛一亮,忙娇羞道:“报给你也行。”然后落荒而逃的就变成了两个人。
行至一座叫“凤凰山”的野鸡山山脚,见到村里到处都布置着大红的绸布,火红的灯笼高悬,忙里忙外的人脸上却不见喜色,反而愁眉苦脸。
罗梦觉上前去问,那主人家见他浓眉大眼,目光清正,不像心怀歹意之人,便与他交底道:“唉,公子有所不知,我们祖祖辈辈背靠这山头,也在这儿住了不晓得多少年了,一直相安无事。前两年吧,突然来了一群人自称是什么凤凰神教,还给这座荒山起了个名叫“凤凰山”,说他们要在山上修一座神宫,受万人拜服。修好之前都不允许我们周边这几个村的人上山去,可是,我们周边村里住着的都不过是普通庄稼人,山头是公家的,大伙平日进山采菌子摘野菜,打点野味,好歹能卖了补贴家用,或是给家里换换口味。这样一下子禁止了我们进山,大伙脸色都不好,邻村的村长想与他们理论,却被他们当场打死了!”
“官府不管吗?”罗梦觉斟酌问道。
主人家摆摆手,又叹了口气,“官家哪会管我们这穷乡僻壤山沟沟的事。那山也只能让他们占去了。”
“后来呢?”
邱月缘提剑走过来。
主人家见此人面若好女,气质出众,行止间有一股莫名的气势,心中一凛,当下觉得许是遇到世外高人,忙回道:“本来这口气大家也都忍下来了。可到了年初时,山上又下来俩人,说‘教主仁泽,想要教化尔等凡夫俗子……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要我们每两月就要在十五这一天嫁一个姑娘到山上……说是他们要代为教化。”
罗梦觉:“……”没听说哪家娶媳妇是为了带到家里教她做人的。
“你们也忍了?”罗梦觉难以置信道。
主人家汗颜,张了张嘴,又叹出一口气,“……一开始是不愿意的,谁家的姑娘也不是风吹大的,好好养到现在,能想送出去给人这么糟蹋了吗?唉,都是被逼无奈啊……”
这户主人家姓吴,吴娘子已是这年要送上山的第五位新娘。
此时吴家娘子坐在屋里,十指紧扣。
火红的盖头遮住大部分了视线,却听“吱呀”一声,盖头下的光线亮了片刻又暗淡下去。
有人走到面前。
仪式在夜里开始,新娘拜别父母,被送上花轿,村民抬着轿子送亲送到山路上。
夜里的山路与白日大不相同,月光下两边枯树枝疯长横生,林子里不时就传来一阵响动,送亲的人胆战心惊地走到约定的地方,留下轿子,再不敢多留,一溜烟顺着山路跑了。
罗梦觉隐身在树影中,背着他那把装饰似的尚方宝剑,目不转睛地盯着孤零零留在原地的花轿。不多时,山上下来的小路上出现几道白影,再一晃眼,白影已飘到轿子前,围着轿子转了一圈,像是确定了有人,才抬起来往山上去。
罗梦觉瞪大了眼睛,也没看清那些影子是怎么飘着走的,实在想不起哪家功法这么阴间,只得先跟上去。
那些影子虽身法奇特,速度却不算快,罗梦觉追着也不吃力。
追着白影奔至一扇石门前,只见他们搁下了轿子,其中一人贴到石门边,突然一言不合就开始上蹿下跳,一阵到处乱拍,其诡异程度就像一场默剧版的跳大神。
罗梦觉:“……”其他人为什么不笑啊,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生的?
一通奇诡操作之后石门应声打开,白影们复又抬起花轿,鱼贯而入,石门贴着最后一人后背闭合。
罗梦觉上前察看一番,不由得搓了搓手,尽管知道周遭没有别人,也禁不住四处张望了一眼,贴着石门开始复刻方才所见的鬼畜跳大神。
感觉行动间四肢触到几处机关,却是眼力所不能见的。
石门一开,罗梦觉闪身进入,心中觉得这机关实在敏巧,此行还得更加谨慎。
隧洞不过十几米长,里面不是罗梦觉之前猜想的什么耗子蜘蛛洞,反而竟别有洞天。
月光下伫立的宫殿显得十分圣洁,殿门牌匾上镌刻着“凤凰神教”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好不气派。
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牛逼哄哄的名门正派呢。
罗梦觉跟丢了人,没心情逛大宅子。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广口的小瓷瓶,打开,只见里面冒出一只细小的蓝色蝴蝶,在瓶口略微站住脚,颤颤巍巍展开翅膀向暗处飞去。
罗梦觉忙跟上。
灵蝶带着罗梦觉在神宫里走得七弯八拐,在罗梦觉麻木地跟着它钻第七个狗洞的时候终于见到了人。
装神弄鬼的白影人横死一地,掀开面上附着的一层五官模糊的人皮面具,底下不过都是平淡无奇的人脸。中央红纱笼罩的檀木大床边仰躺着一个干巴老头,身着一袭做工精美的火红喜服,头发胡须也打理得一丝不苟,胸膛却豁开了一个大洞,在汩汩地往外冒血,看着就活不成了。
身着喜服的另一位背对着大床站在那头,朴素的红色衣衫在他身上却不知比床边那个看着高档了多少。
罗梦觉正准备悄悄钻出来,掩饰自已“来路不正”。床边汩汩滋血的人也悄悄仰面站了起来,腰身弯了一百多度又慢慢回转,猝不及防伸爪抓向那人。
“阿月!!”
邱月缘迅速回身,拔剑削下来人左臂,却牵动身上伤口,动作稳稳停滞了半秒,肩头就被一只怪手戳了个对穿。
剧痛只是一瞬,就被麻痹感蔓代替了。
邱月缘秀眉紧蹙,一剑劈向扑上来的怪人,那怪物不避不闪,被划拉破肚子也没有血流出来。他揣着破开的肚皮,手还在邱月缘肩头搅合了一回,罗梦觉从背后袭来才收回手。
邱月缘靠着墙缓缓倒下,最后一眼只见有银光闪过,耳边是极清极亮的一声兵刃出鞘之音,似有鹤鸣风啸。
再睁眼,邱月缘发现自已躺在一棵很高很大,根茎交错生长的古树下,身旁燃着一堆柴火,秋日白天不显,夜里却已经开始变凉。她发觉半边身子动不了也不大惊慌,总比之前醒过来怼脸看见一个老头好,至少眼下看着还算安全。
艰难挪动了一下身躯,邱月缘低头看见身上明显不属于自已的衣服。
邱月缘:“……”
“哎哎哎!先不要乱动!等会儿伤口崩了唉——”旁边有人伸手来制止,刚碰到邱月缘肩头又倏的收回手,手足无措搁那摇了阵花手。邱月缘一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了,在罗梦觉欲言又止的目光中自已起身,后背靠着树干,虚捂着隐隐作痛的伤口,轻声说:“你想说什么?”
罗梦觉表情瞬间精彩了,冥思苦想小半天,最后也同样轻声回道:“……太帅了。”
顿了一下,又凑上来追问道:“……需要在下负责吗?”
负责是不需要负的,邱女侠纵横江湖,别的可能还没适应,这点小节却是不拘的,反倒是罗梦觉隔三岔五就要在她面前问一遍,手脚老实了,不会像之前一样动不动就揽上来,但是嘴皮还是照耍不误的,扰得人心烦。
罗梦觉又背上了他那把装饰似的宝剑,跟着邱月缘东奔西跑。邱月缘问他没自已要做的事吗,他就笑呵呵地回一句“有啊,讨媳妇啊”,邱月缘不理他,他还死皮赖脸追上来继续道:“我爹死前就这一个遗愿呢……”
其实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故事,也不是传言中所描述的那种情比金坚、海誓山盟的关系。
分开时没有依依惜别,邱月缘只略微讲了句家里叫她回去。罗梦觉少见的没有贫嘴,他其实生了一双眉眼弯弯的笑眼,是那种一笑起来就让人心跳加速的温润君子样,不过许是知道自已长得很有欺骗性,他日常并不认真把这君子感端起来,反而上蹿下跳,显得不太正经。此时不笑了,看着还让人不大习惯。
罗梦觉认真问她:“还回来吗?”
邱月缘不会应付这样的罗梦觉,也不想敷衍这样的罗梦觉。
便直截了当地说:“不回来了。”
或许是看罗梦觉失望得太明显,她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你可以来找我,三月之后。”
顿了片刻,又道:“如果你愿意的话。”
罗梦觉那把装饰似的剑自他下山,只出鞘过两次。
第一次是为了救心上人,第二次是为了带她走。
虽然他根本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还好她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