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月缘拐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又是扣浮玉弟子,又是引周折玉去义庄,现在更是直接把他带到老巢,还把自已生平的恩怨、底细都倒了出来。也别管她倒得干不干净,是否有所保留,反正态度还是诚恳到位的。
“我能做什么呢?立马去找沧浪门主对峙,还是回浮玉再搬救兵,告诉他们沧浪其实是个天打雷劈的邪教门派,务必让他们千万快来,不然只能来给我们收尸?前辈,告状也要讲证据啊。”
周折玉垂下眼皮,心不在焉地继续道:“退一万步来讲,你要找人帮忙,孙夫人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陈公子何必妄自菲薄。”邱月缘嘴角掀起一丝笑意,“孙夫人为人如何,武功如何我并不清楚,但陈公子的名字我还是略有耳闻的。”
“更何况……你是顾禾川的徒弟。”
周折玉闻言,冷冷地看着她。
顾禾川的名字并不是什么保密的东西,从他带着周折玉住到了浮玉山庄,到周折玉声名鹊起,谁听说过都不足为奇。但周折玉敏锐地察觉到她说这话时,重点是放在顾禾川身上,就好像顾禾川并不是一个她道听途说的名字,而是故交。她深知顾禾川的来历、本事和为人,才能肯定他教出来的弟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顾禾川从来没有对周折玉提起过他的来历。他只说他在外混迹多年,没交到几个朋友却结了很多仇,要把周折玉带到浮玉去避祸。还务必叫周折玉保证,以后见到说认识他的人就快跑,以免被人寻仇。后来周折玉才发现,江湖恩怨排行榜中根本叫不出“顾禾川”这号人,压根没啥人认识他。
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在这儿狭路相逢了一个。
邱月缘对周折玉的漠视无动于衷,甚至可以说是毫不在意。她缓缓抽出自已腰间的剑,往上吹了一口气,“铮——”剑身震颤着争鸣不休,“我知道陈公子并不会相信我的一面之词,那么今夜我们就一同去后山探个究竟。无论事成与否……今夜之后我都会放了他们。”
周折玉长长呼出一口气,无奈道:“行吧,舍命陪君子。”
“……不过你也说了那里都是高手,几个月前你还不能保证,能在不被他们发现的情况下偷偷潜入,现在呢?”
“这次不必担心,我不会拖后腿的。”
夜色逐渐浓稠,黑洞洞的天上今夜连月色都不得见。
傅秋宵今日自上午见过徐愫以后,胸中一直心悸难平,晚间卡着沧浪门夜行禁令前的点去了清莳院。
傅烟络入夜一般睡得很早,这次见傅秋宵难得在晚上来见她,颇为意外,便陪着他多说了会儿话。
“是在谁那儿受了委屈吗?”今夜不知怎的,这孩子进门便倚在傅烟络的膝头,埋着头不说话,看着像是受了委屈。
傅秋宵小时候很淘气,爱哭爱闹,不高兴了就要摔东西,心里难过就想让别人知道,想让人哄他。后来人长大了也就慢慢懂事了,就算心里不痛快也不大会牵连别人,尽管看着有些骄纵,实则很有分寸。也可能是心里有了一杆秤,分内外。也逐渐再也不会这么情绪明显地跑来找傅烟络,满脸“不高兴了,求安慰”。
傅秋宵埋着脸摇摇头。
傅烟络放下手里的书,温柔地轻轻拍着傅秋宵的背。这个年纪的少年人肩背总是很单薄,傅烟络好心情地搂着他晃了晃,笑着问他:“宵儿今年几岁了?”
“快十六了。”傅秋宵闷声回道。
傅烟络含着笑意嗯了一声,又追问道:“十六岁了还这么会跟娘撒娇啊?”
傅秋宵不知为什么,胸口一闷,眼眶突然有点热。他想问母亲,还记得徐愫师姐吗?徐愫师姐死了。义庄下面的地牢是怎么回事?跟徐愫师姐的死有关系吗?后山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为什么那里好像总是都有很多人?
傅烟络感觉到膝头的热意,伸手勾起傅秋宵的下巴抬起来。
这小东西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偷偷哭了,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像只湿漉漉的小猫。
傅烟络叹了口气,握着手帕仔细地给他擦脸,温声道:“娘知道宵儿长大了,心里装了很多事,难过的,委屈的,不是不想告诉娘,只是不好意思,不想让娘操心。没关系,宵儿,娘想了这么多年也想明白了,娘不期望你将我派绝学练得多高超来光耀门派,娘只希望你过得快活。”
“你还是更喜欢练剑是不是?”
傅秋宵想开口,傅烟络捂住他的嘴,眉眼弯弯道:“娘知道的,你上次带过来的那个……长得很好看的朋友也是剑士,是不是?”
“……他叫陈晏平。”
“嗯嗯,陈晏平,那我们宵儿是想跟着他学吗?”
傅秋宵不说话,心想,这哪是想跟人家就会要的吗?
傅烟络看他低下了头,想了想,轻声说道:“其实也可以让你爹教你。”
“我爹?”傅秋宵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问:“我爹也会吗?我怎么不知道?”
傅烟络勾唇笑了笑,偏头瞧着窗外廊下栽种的一排君子兰,回头伸手掐了掐傅秋宵迷茫的脸,“那是当然,不然你的剑是哪来的?”
她指着傅秋宵腰间别着的剑,笑道:“这可是你爹当年自已用的剑。看你每天抱进抱出,连夜里出个门都要带着走,也真是不嫌累赘。”
傅秋宵把剑从腰间解下来,握在手里。
“你爹把它给你的时候,告诉你名字了吗?”
傅秋宵摇摇头,伸手去拔剑。
“叫‘不知寒’。”
“噌——”剑身出鞘几寸,淡淡的寒光倾洒出来,淌了一地秋水。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