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过去的时候,我再一次见到会变身锅炉的人们。
那天冬去春来,万物勃发,蜜蜂们勤勤恳恳地采蜜授粉,我带着周洲一路漫步花溪,无比惬意。
直到我看到那棵树。
那棵黄儿头摘下蜂巢、开始发疯的起点。
最巧的是隔了那么久,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树,树上同样长着偌大的蜂巢,树底下,同样围着一群痴痴呆呆的围观群众,一动不动地盯着蜂巢看。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这棵树跟山上那棵树有多么相像。
庞杂而发达的根系,遮天蔽日的树冠,跟山上那棵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不过体型相比之下小了点,像是迷你版。
脑子里立刻警铃大作,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升起。
我赶快带周洲远离这棵树和这帮人,但又想着这次没有黄儿头发疯闹事,应该不会出现上次的意外。
可我还是想岔了。
本来我远远攀上另一个小山头,趴在地上拿着白给我的望远镜在一直盯着那帮莫名其妙的人,想知道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一直到太阳西垂,他们仍然一动不动,可就当我准备离开时,树下突然发生了变化。
没有人去摘蜂巢,甚至没有人动,可是蜂巢还是像蛋壳一样从树上剥离开来,狠狠砸在了地上,发出“扑通”的一声响,蜂巢碎成几瓣,受到惊吓的蜂群立刻发出“嗡嗡”声飞到了空中,密密麻麻,让人头皮发麻,接着那些马蜂见人就咬。
然后就是倒地抽搐的人,“哔哔剥剥”变身的人,还有已经变身成功、所到之处鸡犬不宁的锅炉人。
一切都跟那次一模一样。
这么说来,上次并不是黄儿头的错,不管他发不发疯,扯不扯掉蜂巢,蜂巢都是会落下来,马蜂会蜇人,人会变身。
所以白并没有刻意惩罚黄儿头,而是纠结于杀他族人的人。
可是为什么?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绝不会相信同样的灾难在不同的时间维度里,发生了两次。
像被设定好的程序一样。
有可能在过去的岁月里,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无数次。
而且我还发现,那些锅炉人,并不是我上次以为的漫无目的地追人杀人。
他们似乎都迈向同一个目的地。
蜂巢落处是起点,逃命时遇见一群赶集人的山坡、我杀他们的竹林,都是这群锅炉人的必经之地,之所以杀人,单纯只是在路上遇见碍事的东西想随手清除掉而已。
而他们的终点……
终点,就是山上那棵树。
我的脑子一时间纷乱如麻,这诡异的一幕,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我忽然想起白,白说过他有办法处理这些人,于是立刻起身,准备找到白看他如何动作,才好推测这些事是不是跟他有关。
一起身,才发现一直跟在身边的周洲不见了,刚刚看那群人太过入神了,没注意周洲的行动,不过我们所在处离事发地方很远,只要他不撞到锅炉人脚下,就没什么危险,之后再去找他好了。
想到这我迈步向木坛疾奔而去。白只会在那里。
我到时天色仍未黑尽,残留一点晚霞在云朵里忽隐忽现,掩映整个大地晦暗不明。
“白!”
我直接冲进他的屋子,他不在。
我又冲去木坛,四个仆从把守住大门,一脸冷漠地看着我。我试探性地往前伸一步,没拦我,于是再伸一步,还是没拦,索性再往前迈两步,他们都只是盯着我,却没有动作。
我懂了,白根本没让他们拦我。
我顺利进到了木坛里面,白果然正在屋子正中闭目打坐,安详得像是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
没人告诉他么。我纳闷。
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进到木坛里面,这里比我想象的还要简陋,黑洞洞的,连窗户也没有,只有木材连接的缝隙里能有光透进来,就是个空心木房子,我简直怀疑白在做大型手工的程度。
我百无聊赖,也不打算打扰他,索性找个角落坐下来,看他耍什么花招,一直等到夜色完全降临,一轮圆月高悬于树枝,把光芒从木屋的缝隙里塞进来。
万籁俱寂,我扒着缝隙往外看,大地被照得白茫茫一片,仿佛被铺上一层不带寒意的冷霜,我忽然想起来,小时候的月光就长这样,没有太阳热烈,却胜在干净无暇。
“在看什么?”
白突然说话,打破了难得的静谧。
“没什么。”我好奇地看着他,“我出现在这里,你不意外么?”
“我没让他们拦你。”他轻轻摇头。
“你就不怕我偷袭你。”
他还是摇摇头。
“在你弄清楚这里发生的事前,恐怕不会杀我,也杀不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听着有一些虚弱,中气不足。
我狡黠地笑笑:“你就不怕我真把你杀了?”
白深深看了我一眼,随即将眼神投向虚无,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我自觉没趣,把话题转向正事:“你的族人又变成锅炉人了,你怎么还能安心在这里打坐?”
“我知道,我会处理的。哦对了,周洲也送回他的房子休息了。”
“你怎么知道?我还什么都没说,是他们告诉你的?”我努努嘴,示意门外的仆从们。
不对呀,我转念一想,我一直在这里,白怎么跟他们交流的,就算在我之前先告诉过他,找人多少也要段时间吧。
白果然陷入沉默。
白不会撒谎,看来不是仆从禀告上来的,不然完全可以直说。
我忽然有一个想法。
“是不是不管发生什么,你都知道?”
他摇头。
我猜错了吗?
“只有在这里发生的事,我什么都知道。”
“怎么做到的?”
“我不能告诉你。”
“切,整天神秘兮兮的不知道搞什么鬼。”我嗤之以鼻,不屑道,“我要去睡觉了,那帮怪人不会趁我睡觉把我踩死吧。”
“不会的,他们不会到这里来。”
“明天还会看到他们吗?”
“……不会了。”我听见白几不可闻的叹息,“他们也去休息了。”
“好吧,那我走了?”我说。
“唔,好。”白最后看了我一眼,说。
绵绵的月光透过窗缝洒在他脸上,衬得他肤色越发的白。
临迈出门,我忽然好奇。
“你为什么叫白?”
白奇异地看了看我,又摇头。
“去休息吧,明天见。”
“哦。”我转身离开。
我几乎可以肯定,谷里发生的一切都跟白有关,是不是他搞出来的另说,但他一定全部知情。
李青摔断腿,庄蓉和周洲送李青回黄村,我和潘权四个在树洞里迷路,发现李青的尸体,到离开树洞,黄儿头发疯,我们彻底失散……甚至连发生的具体时刻,他可能都知道。
那谷外呢?我们决定探索这里时,他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应对之策?
是不是,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
他究竟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