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之后,白没有再来我房里。
仆从们守在我的门口,既不给我活动的自由,也不给我发疯的自由。
随着时间推移,我空守房屋的日子越长,想起潘权的时候就越多,恨白的心就越浓烈。
我不知结局如何,但是有些事一定会发生。
时间在我这里停滞,实则在默默地流过去,我有幸看到了白口中十年一季的冬来。
大地银装素裹,一切深绿与黑暗都被深深掩埋,鸟儿不叫了,仆从们不再走动,大家像感激天神的恩赐一般虔诚地跪在地上,跪个几天几夜,雪地里除了小动物经过,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有一天,有串脚印一直延伸到我门前。
白的一个贴身仆从,结印一样打着手势,我经常看他结印都看习惯了,他意思是白叫我过去找他。
我出神地盯着窗外白雪,说我不去。
那仆从着急起来,伸手就来扯我的袖子,我十分恼怒,瞪了他一眼,一甩袖子,狠狠地将他的手挥开。
他十分无奈,从怀里摸了半晌,摸出个黑色的小玩意,是个猴子的木雕。
我认识这玩意。今年跨年时我们几人约好了一起去太湖看烟花,迎接新年倒计时,地摊上有很多卖这种小玩意的,悠扬一眼就看到了这个木雕,说长得特别像周洲,周洲当时还挺不乐意来着,结果悠扬自作主张买了送他,他也就一直随身带着。
我摸着木雕,忍不住笑出声,周洲这家伙,不管心里怎么想,嘴巴却一直很硬。
被关了这么久,我几乎都快把他忘了。
好像还有个人,黄儿头,也很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
这么说,他们都有可能还活着?
仅剩的同伴了……这个理由,白笃定了我无法拒绝。
仆从递过来大衣,做工精致,触感绝佳,上面绣着精美繁复的云纹,我懒懒穿上,趁他们不注意捞起房间中的水果刀藏在手心。
虽然被软禁,但白对我基本有求必应,这把水果刀还是他主动给我的,真好笑,他好像不担心我自杀,也不担心我杀他。跟着仆从出了房门,看守的另两个仆从也紧紧跟了上来。
这是我这么久第一次出门,回头看,这房屋不算小且五脏俱全,白还会时不时送过来一些书籍供我解闷。
有了时间,人就会想起很多从前的事,想着想着,就感觉自已突然老了。
忘记了谁说过,怀念过往是一个人老去的标志。
可我并没有怀念太久远的过往,我只是在怀念潘权。
潘权啊潘权……
仆从引领我去往白的住处,大雪鹅毛般落下,走的这条路,正是之前白带我走过的,也是通往木坛的路,我问仆从白是不是搬家了。
那个贴身仆从,再次舞动起双手在我面前一阵乱晃,大致是说,白从那天后就搬到木坛住了。
“为什么?害怕木坛再次着火吗?”我戏谑地问。
那仆从回头沉默地看我一眼,也没什么动作,只是我之后再问什么他都装作没听到。
苜萝花果然还开着,白白的花骨朵一簇簇地往四面八方蔓延,但这种白色不像我之前看到的任何白色,如同白所说,更像亮晶晶的雪花从地里生长出来,透明的白,白的透明。
天上下的和地里长的,竟然不约而同长成如此相似的模样,堪称一大奇观。
我越来越好奇苜罗花跟姥苏的关系了。
那仆从将我领到白的房门就退下了,我在门前踌躇了很久,思考着等会见到白应该采取什么动作杀了他,是突然暴起,还是徐徐图之?这么久不见了,他一定对我有所防备。
想了半天没什么头绪,而且,也没什么把握。索性直接走进去。
白的脸色简直可以说苍白,比起上一次见他时惨淡了不少,跟冬苜罗花相比也不遑多让。
他此刻穿着白色丝质长袍,斜靠在摇椅上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在看,长袍边缘丝滑地散落在周围,让我想起了德芙的广告词,他的白色长发披在肩上,腿上还盖着一张厚厚的毯子,手边还另烧着一个火盆,周围散落几根木材。
一派恬淡模样。
我忍不住说:“没想到你怕冷。”
“从前不怕的,只是,最近身体弱了许多。”白淡淡说。
“哎呀,这可真是老天有眼。”
我忍不住冲他开怀地笑。
他像看不出我的嘲讽,看着我失神片刻,被几声轻微的咳嗽打断。
我不耐烦看他做戏,大声问:“周洲呢?”
他艰难地喘息:“关起来了。”
“怎么这次没想着拿他血祭了?”
“一开始木坛没有修好,修好后冬天又来了。”
“……那你叫我过来是?”
他抬眸望着我,“做我们未完成的交易。”
我冷笑,“你竟然这么执着。”
他点点头,将毯子撩开,露出一双同样苍白的脚,接着翻起半个身子,汲拉着鞋子站起来,俯身往火盆里添柴,用一副商量的口气,“为了展示我的诚意,我愿意为你破例一次。”
“怎么说?”
“本来进谷的人都是要杀的,放了你已是迫不得已的例外,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选一个人与你一同离开。”他说着话,一边轻咳。
“选?你的意思是周洲和黄儿头都还活着。”
“他活着,只是变得有些奇怪……他整日围着那棵树,嘴里念念有词,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天黑了也不肯离开,好像把自已圈禁在那里,我叫人每天去给他送些吃食,他也不吃,把东西打翻,把人吼开,等到没人在了,却又去捡打翻的饭菜吃,渴了就喝天上下的雨,树上掉下来的露珠,还有自已的尿,竟也撑了这么久,但毕竟瘦的很了,已经形销骨立。”
“是我们下来树洞的那棵树?”
白点点头。
黄儿头,他竟然靠自已摸出去了,那就说明……
“是有路……的?”我质问白。
“当然有。”
“那我们当时在树洞里遇到迷宫,在竹林里遇到大雾……对!还有莫名其妙出现的树洞!让李青掉下去摔断腿的树洞?”
“一些小把戏而已。”白勉强笑了笑,“没想到只有黄儿头能看破,也许疯子有疯子的优势。”
“怎么做到的?你是神仙吗,能呼风唤雨,能设迷阵,还能控制雾的来去。”
他摇摇头,“需要一些小小的技巧,却也不难。”
我盯着他看了半天,发现我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对这个人几乎全无了解,兴许连名字都是现编出来的,因为我从来没听这里人叫他的名字。
想到这里,我突然来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