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权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冷冷地注视我。
我一边发愣一边后退,直到后背被一只大手坚实地抵住。
背后……
什么时候来了人?
我震惊不已,急忙转身想看清来人,可还没来得及有动作,那只手迅速拂过我后背,掠过我肩,然后狠狠地掐住了我的咽喉。
白衣白袖,手指苍白冰凉。
是白!
“别动。”白温柔的声音从我耳畔传来,手却没有一点放松。
我顿时感到喘不过气,浑身用劲死命想扒开那只手,可越挣扎,白的手就越用力。最后力气耗尽,我无力地靠在他的肩上,艰难地从喉咙里吸入氧气,感觉自已像濒死的鱼。
我看向站在前方的潘权。
他一言不发,眼神一片清明。
或许,他没有我想的那么蠢。
又或许,他一直没有那么蠢,只是从前总愿意将我放在第一位而已。
只是如今,不再愿意而已。
白掐着我,眼神望向潘权,上下打量他一番,最后落在他握在右手的镜片上。
“那种东西,是叫火吧,将我们的木坛毁了。”
白的语气听不出起伏,像在和朋友闲聊一件平常的事。
“那火,是你们两个里的谁弄出来的呢?”白说着,另一只手微微一抬,就有两个仆从推着被绑起来的庄蓉到前面,庄蓉站立不稳,狠狠跌在地上,嘴巴里被布条塞得鼓鼓囊囊的,发不出一点声音,白沉吟,“也可能是这位……”
说完,他扫了一眼不远处躺在血泊里圆睁双目的悠扬,淡淡道:“应该不会有其他人了。”
就在我觉得自已会被这样活活掐死的时候,白的手终于放松下来,转移到我腰部,连同我的双手都箍在他怀里,我仍是不能动弹。
嗓子好像被火烧一样又痒又疼,我猛咳不止,张着嘴使劲吸入空气。
我仍是挣扎着喊:“木坛起火根本与我们无关,我们只是趁乱逃命而已。”
明知道辩白无用,还是想试试。
“我们这儿……”他伸手往前方轻挥衣袖,“在我记忆中,从未有过火起,可偏偏你们一来,我们的木坛就被烧毁了,你叫我如何信你呢?”
“你们这儿都是木头房子,这么多年没起过火才奇怪,纯属巧合罢了,你不应该迁怒我们!”
白歪头看我,在思考我的话有几分道理,忽然手下加重了力道,我又喘不过气了。
“你又骗我。”白神色恼怒。
“我……没……没有……”我艰难地争辩。
“是我放的火。”
潘权的声音突然传来,清晰、有力、冷漠。
虽然我们离得很近,可我分明感觉我们之间隔了一条银河。
他原地不动,随手一甩,将手中镜片扔在白的脚下,接着说:“我用这片镜子,在屋子里的一角折射了太阳光,用不了半天就点燃了木坛。”
“你胡说什么?!”我大惊失色。
潘权甚至没有转头看我。
“你们的防火工艺太差了。”
白放开了我,我失去依托趴倒在地上,立刻有两人走上前来架住我。
我已经丧失了所有反抗的力气和勇气,只是无助地望着潘权。
我从来没觉得他这么遥远。
他说,是他做的。
他怎么还会这么说?
在我当着他的面,杀了他宠爱了十年的妹妹之后……
“真的是你?……可你,哪来的镜子?”
白上前捡起沾血的镜片,指腹轻轻摩挲镜片边缘,又拿袖子擦干镜片上沾的血,他的面容就倒映在那方镜片里。
“捡的。”
“什么时候?在哪捡的?”
“在竹林,在你的人第一次围捕我们之前……我偷偷藏了起来。”
“嗯……像你会做的事。”白说。
“不!不是!你知道不是!”我奋力挣扎,冲着白大声嘶吼。
白俯视跪在地上的我,半晌不言不语。
不知为什么,我竟然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痛楚。
可他依旧无视了我。
“不是的!是我干的!你的族人是我杀的!木坛的火是我放的!你知道的!你什么都知道的!”我急切地辩白,可白像没听到似的,不为所动,我又无助地看向潘权,“不要啊潘权……不要扔下我……潘权……我求求你……”
潘权无动于衷。
自始至终,他未看我一眼。
“是我干的。”潘权说。
“说来你的样貌,竟与那个人如此相像。”白对潘权说,甚至展颜笑了笑。
“杀。”
话音刚落,我就看到一根尖尖的竹棍,从潘权右肩位置刺出,鲜血淋漓地滴在地上,潘权被惯性带得往前一步。
那个位置,第一次被抓时已经受了伤,应该还没好利落呢。
可潘权一声不吭。
第二根和第三根连续从他的两条大腿刺穿,潘权支持不住,终于跪倒在地。
一声不吭。
第四根从他的腹部穿出,潘权嘴角渗出鲜血,颤抖着身体趴在地上,他紧皱着眉头,显然身体承受的痛苦已经到了极限。
第五根、第六根……
全都默契地避开要害。
还是一声不吭。
第七根,正中心脏。
潘权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撕心裂肺的痛楚袭击了我,心里有个地方,忽然觉得空落落的。
好像要有什么珍贵的东西。
要永远失去了。
我从前从来没有珍视过的东西。
“我真是小瞧了你,就像小瞧那个人一样。”白没有起伏的音调继续传出。
忽然,他走上前,蹲下身子在潘权身边,对他说了什么。
潘权开始爬,向着木坛的方向爬。
手脚并用地爬。
尽管他的四肢抖得厉害,好像随时会被一阵风吹倒下。
他缓慢地爬。
血迹从他身下蔓延,留下两条细长细长、却绵延不绝的线。
两条并行的,不相交的线。
我死盯着潘权的方向一边哭一边大喊,死命挣扎。
我想起十一年前,有一天我去老师家做客,在门口第一次遇见那个阳光爱笑的男孩。
那个夏天阳光灿烂,午后无风,门口那棵百年桦树,它的叶子在光影里微微摇晃,安详得像一场梦。
“不要……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我听见我的声音从嘴里吐出来,难看得像一阵黑烟。
很久很久了,我再一次感觉自已像一个小孩,无法挽回自已心爱的东西。
我不要命地挣扎,直到挣开束缚,我跌跌撞撞地向潘权跑,却被白一把拉住。
白神色挣扎。
“你知道,我刚刚对他说了什么吗?”